母亲喜欢花草,里面养了些美丽而又娇弱的名贵品种。里面还放了一架钢琴。钢琴害怕潮湿,但母亲不在意。

是啊,坏掉了再换一架就好了。

花房里传来流畅的琴声,是《月光》。优美,却有点冰冷。

我推开玻璃门,琴声戛然而止。

母亲穿了一件珍珠灰的上衣,头发高高挽起,露出白`皙优美的脖颈,颈间戴着一串和耳环同系列的珍珠项链,下`身淡绿色的丝质长裙,只露出一小段纤细的脚踝。

“妈妈。”我露出微笑。

母亲微微侧过脸,她顿了几秒,也露出笑容,朝我招招手:“青青啊,快来妈妈这里坐。”

我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总有汪妈在,或者其它人在。我其实很少和她独处。

“我看林殊回来了。”我有点生疏低寻找话题。

“是啊,你林叔叔还在国外,他生意大,现在还在做海外市场,忙得很,现在一个月有一半都不在国内。我和他说了,要他别光顾着自己的事情。你是我儿子,他也是要照顾的。等他这次回来,我要让他在承赫集团给你挂个职位。以后你也要去他那边的。”母亲的手指又随意按下几个琴键,弹出清脆的音符,声音淡淡的,仿佛有些漫不经心。

但她的话却不像她的语气这么轻飘飘,听得我心里一沉:“林家是林家,承赫集团和我没有关系,这样安排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母亲站起身,走到一株兰花前,拾起旁边的园艺剪,随意地剪着兰花的叶片,“青青啊,妈妈知道,你对你林叔叔有些成见,但是现在既然都是一家人了,有些事情晚做不如早做。”

“我和他不是一家人。”我淡淡说。

母亲的手一顿,声音又继续:“是不是一家人一个人说了不算。你还小,再玩几年也可以,所以有些事情我不会管你。其实我的青青啊最像我,”母亲转过头,精致漂亮的眼睛看着我,“想要什么东西是一定要得到的。”

我愣住了。

母亲对我微微一笑,很快又变为平时那种不太精明的样子:“只有妈妈不会害你,以后你就明白了。”母亲转过头,看见她手中的兰花已经被她剪得不成样子,露出惊讶的表情:“哎呀,怎么剪坏了。汪妈又要念我了。前几天家里有两条杂种狗,我嫌吵,又不会咬人,年纪也大了,就让人处理了,汪妈念了我好几天。这株兰花是上个月你林叔叔从新加坡请人特别培植的新品种,怎么这么脆弱,随便剪一下都不行,汪妈又要心疼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感觉过了很久才听到自己的声音:“是哪两条狗?”

“叫什么小贝和东东吧?记不住名字,家里的狗那么多。”母亲的背影优美,“这种东西,有的是,再买两只就好了。狗还是要买纯种的,杂种狗始终上不了台面,如果家里来了客人看到,简直要丢人死了。”

“妈妈,我走了。”可能我今天回来,她就是要告诉我这些吧。

母亲没有回头:“路上开车小心,那边房子如果不住了,也得让那个夏冬梅过去打理,别只知道照顾她那个父亲,我们李家还是给她开支的。其实你那么小,玩玩我是不反对的。不过,青青啊,”她回过头,看着我,“可别太认真了。”

小贝和东东是季蕴高二那年在花园后山捡的。李家后面是山,所以安保哨岗多,养得犬也多。那天我和季蕴上山探险,遇见两条流浪狗,脏兮兮的,瘦成皮包骨,一只已经站不起来了,有力气的那只颤颤巍巍站起来,冲着被它认为是侵略者的我和季蕴有气无力地叫唤,强撑着保护在另一只狗前面,虚张声势地龇着牙。我是觉得挺有意思,拿起石子扔那条还能站立的狗,想看它还能强撑到什么时候。看着那条狗被我打得连躲的力气都没有,最后细细的后腿跪下,口中还付出哀哀的呜咽声,忍不住笑出声。

可是季蕴拦住我,他说这俩狗太可怜了,已经快饿死了,却还不放弃相依为命的同伴,让我不要再欺负它们。

季蕴说的话我当然会听。

后来季蕴和我回家拿了吃的和水,送回山上,喂给那两条狗吃。那两条狗也算是被季蕴救了一命。几天之后,和我们也算熟了,不仅摇着尾巴跟在季蕴身后跑,甚至也敢上前小心翼翼咬咬我的裤子,连之前我用石子扔它们的事情它们也完全不记仇。

看他们两个活过来了,我就再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更没再去山上看过。直到有一天季蕴和我说,希望能在家里养那两条狗,我才知道,那两条狗后来一直围着后山和花园的栅栏墙转,还学个看门狗驱逐周围的野狗和小动物不让靠近。

这个家里其实几乎没有季蕴自己的东西。我那天第一次看见季蕴眼里有想要得到什么的情绪,他看着我,似乎没有寄很大的希望我会同意,可他眼里有期冀,小心翼翼。如果我说不,那他一切都无能为力。

我总是觉得季蕴无所不能的。他什么都做得好,比我强千倍百倍,他什么都会,什么都知道。

我第一次意识到,不是我一直追在他身后,是他一直不敢过于靠近。

我和他之间的距离,他一直清楚。

是我,也只有我,后知后觉。

“回家怎么不开灯?”

季蕴看我一个人坐在沙发上,走过来。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没发烧啊,怎么看起来失魂落魄的。”

“季蕴哥。”我舔了舔嘴唇,仰起脸看着他,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但我觉得还是我自己告诉他比较好,“那个,我今天回了山上一趟,听人说,小贝和东东去世了。不过是安乐死,它们两个年纪都大了,东东这几年年年生病,其实这样也好。”我观察着他脸色,“季蕴哥,你别太伤心了。”

没有开灯,只有窗外透进来属于城市夜晚的光,落在季蕴的侧脸上。

季蕴看着我,有那么一会没说话,以至于我有点紧张,刚想要再想点安慰他的话,季蕴却微微一笑:“我前几天已经知道了。你这么闷闷不乐的,是因为小贝和东东啊?那看来我没告诉你是对的。”

“欸?你已经知道了?”季蕴一年到头也不回李家一次,我没想到他居然已经知道了。

“是啊。妈妈今天才告诉你的?”季蕴语气听起来完全没有沉重感。

我有些意外,难道真是我自己想多了,季蕴最喜欢小贝和东东的,回家一定会和它们两个玩,上次一起回去,季蕴还专门带着狗粮去喂它们两个,却没想到今天季蕴提起来的时候,是这样轻松的语气。

“嗯,对,我今天回家一趟,妈妈和我说的。”

季蕴看着我,隐约能看出他在微笑:“嗯,想开点,别太难过了。”

我怎么也没想到,居然换成了季蕴来安慰我。

不过也好,这倒是个机会。

我顺势靠近季蕴怀里,声音带上委屈:“季蕴哥,小贝和东东死了,我真的好难过。”

季蕴的身体微微一僵,过了几秒,感觉他的声音从胸膛传来震动:“真的吗?”

“嗯,是啊。我一个下午都难过得不行。晚饭都吃不下。你回来就好了。妈妈真是的,就算东东总是生病,又不是没钱治疗,居然让它们安乐死了。”

“你别怨母亲。是我,应该早点带它们离开的。”

“季蕴哥,我们再养条狗吧。这样我以后就不会总想起小贝和东东了。”其实平时也只有季蕴在意那两条狗,我只是爱屋及乌而已,没那么在意的。

“好啊,我也是这么想的。”季蕴声音温和。

“那我明天就让人去买一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