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点怀疑地看着他。

季蕴的眼睛隔着镜片看我，微微弯起来，极有耐心地用筷子夹了菜放到碗里，又放到他旁边的位置，拍了拍椅子，让我过去吃饭。

我想了想还是坐了过去，我姑且相信，季蕴又不是地痞无赖，骗我也总要高级点，没必要在吃个饭上还要骗我，但我还是说：“陈陆一会就回来，吃完你就离开，我不想他误会。”

我本来预想季蕴听见我提到陈陆肯定会生气，但是没想到他竟然笑着捏了捏眉心，似是疲倦又似是无奈，好像是老师听到没有做作业的小孩子说作业只是没有带到学校一样。

他笑着看我一眼：“好。”然后又夹了我喜欢吃的菜到我的碗里，“乖，青青多吃点，好不好？”

我垂下睫毛，抿了抿唇，不想再说蹩脚的借口，埋下头，胡乱耙着饭。

我不想被他看不起，即使我一败涂地，我也不想被他看不起。

我吃得心不在焉，其实只是在耙着米饭，菜都是他看我吃完，一次一次又放到我碗里，我一次也没有主动去吃过什么。

排骨，青菜，鱼，虾，豆腐，他给什么我就吃什么。

他其实自己并没有吃什么，只是微笑看着我来者不拒地吃下他给的东西。我觉得他心情好像比刚进门的时候好了很多，虽然我不清楚为什么。

我闷头吃饭，季蕴也不喜欢多话，一顿饭居然吃得也能算得上和谐。虽然季蕴能和自己的仇人单独在同一张桌子上平心静气地吃饭这件事让我很是意外。

“再喝点汤吗？”季蕴只是象征性地问了问，已经微笑给我盛了一碗放在我手边。

我其实想说我吃饱了，可是想到快点打发他，不想节外生枝，又闷闷接过来慢慢喝。

季蕴看着我喝汤，眼中微微带着笑意。

汤喝到一半，我忽然想到什么，虽然已经盘算了可能性很大，但还是忍不住抬起头，看着季蕴的眼睛问出口：“夏建国……是你做的吗？”

季蕴眼中的微笑没变，只是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我还以为你不会问了。”

我咽了咽口水，把碗放下，深吸了几口气：“是不是？”

季蕴观察着我的表情，过了一会，才微笑回答：“他不太听话，我提醒他一下。”

“当初晨曦荟地事，他也背锅了，说到底，这是你和我之间的事，你牵扯这么多人做什么？你是不是怕他供出你指使的？”真的够了，他想要的都得到了。

季蕴笑了，声音不紧不慢：“倒卖安全设备是他自己见利起意，他自己做的事情自己承担责任，为什么说是替别人背锅？有人教唆过他么？这件事和我有什么关系？就因为我去晨曦荟看你的时候，‘凑巧’提到了有另一家设备供应商，然后被他听到？我指使？我指使什么？”

“你……”我气结，季蕴就是这样，滴水不漏，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一点破绽也不会留下，“你和这件事没关系，你提醒他什么？”

季蕴又勾了勾嘴角，将碗拿了过来，又添了汤，摸了摸碗的温度，确认满意，又放回我手里：“我之前给过夏建国一笔钱，让夏冬梅和夏家人离你远点。夏冬梅就算了，她对你还算不错，你喜欢她也无所谓。如果夏建国在监狱里老老实实，不打你的歪主意，我也懒得和他计较曾经那笔钱的事。但夏建国前些天在狱里碰到了曾经的狐朋狗友，教唆他出狱后找你要钱。”季蕴顿了顿，声音忽然冷下来，“他知道夏冬梅在这里，当然能找到你。我只是提醒他一下，如果腿上的伤还让他记不住自己说过的话，那下次就不是大腿了。”

季蕴的眼神很陌生，残忍，阴郁，还有对不遵从他掌控的蝼蚁的厌烦与傲慢。

“青青，汤要凉了，快喝吧。”他又换上一贯的笑容，斯文体贴，像个极有耐心的好好先生。

“你、你有必要做这些吗，他会傻到和你作对吗？和他说，让他给你道个歉不可以吗？”

季蕴的眼神像在看个不懂游戏规则的孩子，虽然在笑，但笑意不达眼底：“青青，不是谁都有资格站在我面前让我听他道歉的。”

我看着季蕴，喉咙涩涩的，什么也说不出。

他确实如他所说，开始在我面前展露真正的他，那个假面之后的季蕴。

“乖，别说他了，快喝汤吧。”季蕴微笑，伸手放在我颈后，轻轻揉了揉。

“干什么呢！老子还没死呢！”客厅传来“哐当”一声关门声。

季蕴的手没有放下，也没有回头，只是仍然用带着笑意的眼睛看着我。

我被陈陆吓了一跳，下意识想躲开季蕴，但被季蕴察觉意图后，反而被那只手更加用力地捏住脖颈。

“没干什么，吃饭。“我梗着脖子回答。

陈陆阴沉着脸进来，看见季蕴和我的姿势冷笑了一声，上去将季蕴的手拨开。

季蕴抬起头看了陈陆一眼，非但没有生气，甚至还十分好脾气地笑了笑，轻轻推了推眼镜：“陈少爷要不要也吃点。我给青青做得菜刚好还剩不少。”

陈陆看了季蕴几秒，忽然也露出笑容来：“不用，青青每天给都给我煮东西吃。是吧青青。”

他在叫谁啊，好恶心。

被陈陆亲昵地叫青青我鸡皮疙瘩都快起来了，但是季蕴在这里，我不想再和季蕴有无谓瓜葛，所以不打算拆穿陈陆，只是小声闷闷嗯了一声。

季蕴一直微笑观察着我脸上的表情，听见我真的回应了陈陆的话，唇角仍微微带着笑意，甚至声音听起来也依旧温柔，只是镜片后的眼神冰冷起来：“青青还给别人煮饭啊。”

看到季蕴这个表情，我就知道，季蕴是真的生气了。

不同于平时那些他根本懒得放在心上的微不足道的小事，季蕴也有一些莫名其妙会被激怒的时候。从小到大我最了解他的这种反应，也许是被母亲不公平地对待了，也许是因为我和别人亲密忽视他了，也许是他做了什么我却没有足够热情地回应。越是表面装作没有生气，心里越是认真地生气了。我不知道是不是季蕴故意让我看出他不开心又极力压抑忍耐的样子，然后我就会开始在意他，小心翼翼地讨好他，补偿他，拼命地想要靠近他。

也许不是故意的吧，他这样的人，要我的讨好和在意做什么呢。

我几乎是本能似的反应，安慰的话几乎已经到了舌尖，却听见陈陆嘲讽的声音：“不行啊？你喜欢给我男朋友做饭，我男朋友不能喜欢给我做饭啊？”

季蕴脸上的笑容也几乎维持不住了。

季蕴真正阴沉下脸色的时候，眼神是很可怕的。连我母亲面对季蕴这样的眼神，都会忍不住别开眼睛，小声训斥两句，但也不敢再继续多说什么。

陈陆在季蕴冰冷的眼神里反倒勾起了嘴角，饶有兴致看着季蕴，似乎季蕴越阴郁他就越得意。

我被两个人每次碰面都要剑拔弩张的气氛压得有些透不过气，没话找话道：“你吃饭了吗？要不要给你弄点吃的？”

两个人听见我的话都转过头看我，两道视线落在我头顶，我都不敢抬头看他们两个任何一个人的脸色。

过了几秒，才听见陈陆带着笑意声音：“好啊。”

我深吸一口气，赶紧逃离客厅，到厨房左翻右翻只找出了泡面，虽然冰箱里还有些蔬菜，但是我又嫌麻烦，不想真给陈陆弄什么，就只是烧了热水，连煤气都懒得打开，只把泡面里面倒了热水拿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