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1 / 1)

冯绥芸的杏眸眯成一道,睥睨着他,“我给你两万守城,敌军也不过一万来攻,你不到七日就降了?”

丁蒙颤巍巍说不出话来,彼时敌军临境,他见其声势浩大,战也不敢出战,直接就降了。哪想到安稳日子还没过几天,冯绥芸就杀回来了,敌人竟叫他前来迎战。

冯绥芸怒火煎心,提着长枪就冲了过来,丁蒙慌忙躲闪,刚避过枪的锋芒,冯绥芸左手却抽出了江慕远的湛卢剑。

银光掠过,丁蒙的头颅滴溜溜地滚落在地,腥热的血从身腔里喷了出来,溅出十步之远。身后的士兵见冯绥芸气势凛人,吓得连滚带爬逃回城中,将城门紧紧关闭。

此时章寒阳已率领残部从巴郡赶到,他一心只想着救治手下中毒的士兵,得了战报才知道冯绥芸他们在剑阁这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连忙下马请罪,“末将来迟,请冯将军和周先生恕罪。”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冯绥芸面无表情,用马鞭指着城门,口气森冷,“你的投石车和撞木呢?速速攻城。”

章寒阳看了看冯绥芸身后奔波了一夜且面黄肌瘦的将士们,又看了看怒气正盛的冯绥芸,“将士们都乏了,还是缓缓再战吧。”

“攻城。”冯绥芸不容反驳,冷着脸重复了一遍。

章寒阳求助似的目光转而投向周晗之,可一向温和的周先生脸色却也阴森得可怖,太阳穴上隐隐爆出青筋,他哑着嗓子,“依冯将军军令行事。”

章寒阳从未见过他二人这副模样,无法,只得下令调出了投石车和撞木,狠狠撞击着城门。

乱箭从城墙上扫射而下,冯绥芸便命士兵们一手举着盾一手扶着撞木去撞门。自己却挽起了弓,遥遥便朝城上射去。

一个,两个,冯绥芸也不知自己何时有了这样的臂力,羽箭精准地射倒了城上的士兵。

可撞木却始终撞不开坚固的城门。

周晗之恍然若想起了什么,将装了江慕远遗物的箱子打开,翻开层层衣衫,取出剩余的火药来。他命全体将士退至一里开外,却将火药放在了城门之下。

冯绥芸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擦起点火石点燃了羽箭。待周晗之也退到身侧,羽箭便从弓弦上飞了出去。

火光宛若流星划过天际,骤然便引爆了城门下的火药。轰隆隆地爆炸声响彻云霄,那城门顷刻间便倒了下去。

冯绥芸厉声下令,全体将士便冲入了成都城中。硝烟散漫,黄沙蔽日,“江”字旗帜仍在冯绥芸身后飘扬。麾下的士兵们仿佛杀红了眼,无论城中的将领们是躲藏还是哀求,尽数都死在了刀刃之下。

那三万士卒本就有两万原是冯绥芸的军队,顷刻之间便就降了,其余的一万,又哪里战得过冯绥芸手下这群近乎丧失理智的战士,很快也都跪地求饶了。

冯绥芸和周晗之重新整顿着蓉城军务,而此时梁晔华已然撤兵回到了京城,萧安澈新伤未愈,乘了马车回来,被岚月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进了寝殿。

江澄可抬头瞧他遍体鳞伤,心里难受得紧,却已然流不出泪来,萧安澈撑开把孩子抱来的乳母,扑在江澄可身前就是一记深深的吻。黄土和鲜血的味道扑面而来,柔软和湿润轻轻唤醒了江澄可痛到麻木的心,失败和别离把他们从神坛上拉了下来,肉体凡躯耽溺于片刻柔情。

江澄可的手扶在他胸口,试图把他推开,“你躲远些,我还没出月子,脏得很。”虽然每日都有侍女为她擦洗,但久在床榻,她还是不免有些嫌恶自己。

萧安澈低头看看自己的战袍,自嘲地笑了,“我也不干净呀。”他真的是万分急切地跑了回来,还没来得及更衣。

他们都差点失去彼此,此时再没有什么比陪伴更为重要了。

萧安澈拨开江澄可披散的头发,却见彼时嫣然灵动的人儿已是近乎油尽灯枯的模样,他听说了江澄可早产又遇刺客的事情,一时自责万分,“是我不好,没能护好你。”

江澄可摇摇头,伸手拂过他下颌上凌乱的胡茬,娥眉轻蹙,“平安回来就好。先看看孩子吧。”

萧安澈从乳母手中接过襁褓,小小的孩儿正在熟睡,身子随着呼吸均匀地起伏,成长了几日,浑身的褶皱已经舒展开来,白皙的皮肤仿佛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睫毛纤长而卷曲。萧安澈的目光回转到江澄可身上,“你受苦了。”

江澄可眸中脉脉含情,“没来得及等你回来,名字已经起好了,叫萧怀渺。”

“怀渺,怀渺,”萧安澈反复念叨了几遍,神情掺杂着慈爱和忧伤,“这名字真好,他定能和远弟一般风姿翩翩,英勇无双。”

他把孩子递还给乳母,十指紧紧扣在江澄可的手指上,“远弟若是泉下有知,定也会为自己添了个外甥高兴的。”

江澄可望向窗纸上的光亮,叹道:“我知他莽撞,也知他最重情义,却也不知他竟会如此舍生取义。他这般,可不知芸妹妹和周先生得要如何度日呢。”

萧安澈低头不语,共事多年,他也太了解自己这两位同僚的性子了,以他二人对江慕远的情义深沉,他都可以猜到,此时西南的战场上定是血光冲天。

正沉吟间,又见梁温莹从外面进来,身穿着朝服,头戴冠冕,一看就是刚从宫中出来,她兴奋地说道:“成都,大捷。”

江澄可眼中闪闪有光,“那真是……太好了。”

萧安澈想起江澄可当日的险境,忙起身拱手,“多谢嘉宁郡主救我妻儿。”

梁温莹像看傻子一样打量着他,如今她有了章寒阳在身边,不再计较当年被迫嫁到荆州的事情,“子清哥谢我做什么,都是一家人。”她说着,从怀中掏出一打书信,“这是霜晓寄来的……家书,你们也都看看吧。”

冯绥芸和周晗之一直沉溺在失去江慕远和失守剑阁的悲恸之中,除了简短的战报什么消息也没有送回。章寒阳在成都与他们汇合后,却奋笔疾书了一夜,将他们近来的情况都一一写明。萧安澈和江澄可接过信,才第一次知道了剑阁一战的惨烈和冯绥芸与周晗之的婚事。

“芸妹和耀德……他们终于还是在一起了。”萧安澈感慨道。

梁温莹点头,“哥哥已经筹备着将他们两府合一,赐下更大的府邸了。当然……红绸是不会挂了。”

三个人都缄默了,因为章寒阳洋洋洒洒几十页的书信上写得明白,他们的主婚人,正是江慕远,他们成亲的那晚,也正是剑阁城粮断和江慕远独自赴死的那夜。可以想见冯绥芸和周晗之这桩婚事,大抵是没那么欢喜的。

梁晔华高坐明堂之上,神情凝重,他刚下旨彻查了青州所有官员,宁可错杀,也不能再放过一个。那日益州和函谷关都在战中,匈奴南下又牵扯住了冀州留守的兵力,青州的刺客同时潜入了王宫和萧府,宫中禁军乱成一团,若非梁温莹及时赶回,此时李氏和江澄可恐怕都早已命丧黄泉。

佟诺儿用指腹将薄荷油揉在梁晔华的太阳穴,“臣早说过,那些青州旧官,留不得。”

梁晔华方才读过章寒阳的书信,神色愈发不安,“若依霜晓和耀德他们的推断,摄政王和四方外族都有勾结,那此次匈奴南下和青州行刺如此巧合地同时发生,也都是受了摄政王的指指使。”

佟诺儿接口道:“这也难怪小小雍州能同时腾出那么多人马阻碍殿下和冯将军的进攻,大约还是有匈奴的帮衬。”

梁晔华犯难,“兰佩那边战火未息,我和绥芸都损失惨重,如此和摄政王的兵力更加悬殊了。”

佟诺儿的眼神好似淬了毒一般狠辣,“臣有一计,能缓解殿下之忧。”

昏暗的天牢之中,冷凝的水滴滴答地落在石板地上。冯炜蜷缩在墙角,空洞地盯着一滴一滴的水四溅开来。他被单独关在天牢的角落里,与其他犯人都隔开老远。如今狱卒已经五日没给他送过饭菜来了,昔日尊贵的侯爷如今饥肠辘辘,嘴唇也因为缺水而干裂开来。他靠着自己腥臊的尿液度日,那一滴滴的清水看起来那样遥不可及。

忽然,大牢的门“吱呀”一声打开,狱卒们谄媚地称一声“大人”,冯炜恍然抬头,一位身着华服的少女出现在了眼前。

“救命,救命。”冯炜忙不迭爬到少女脚边,呻吟着求饶。

少女轻笑一声,玉镯碰撞琅琅作响,她手腕一翻,一碗热乎乎地汤面洒落了下来。

冯炜饿坏了,也顾不得污秽,趴在地上伸手抓起混着泥土的面条就往嘴里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