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慕远登时就怒了,想要跳起来却又疼得无法动弹,哎呦了两声,道:“他梁晔华有什么无奈的,他用那个小丫头就是他的不是,他还有什么可说的。”
“慎言。”冯绥芸瞪了他一眼,“殿下才刚称王,朝纲不稳,你就这么闹他,叫他可怎么立威呢?”
“你就只知道替他着想。”江慕远埋怨道。
“怎么会?可姐姐不仅是你姐姐也是我姐姐,我自然也知道她为佟诺儿一事不痛快,她又才有孕,我也替她揪心。可是这毕竟是私事,论及公事,佟诺儿那孩子确实有才,殿下要用她又有什么不可?姐姐姐夫尚且忍耐,哪有你我开口的道理?”
江慕远偏头看着冯绥芸,这话让他觉得有些陌生,“怎么连你也说起这些官话来了?”
冯绥芸沉了沉眸子,“在什么样的位置,尽什么样的职责。如今他是王,咱们是臣子,自然要恪守君臣的本分。”
江慕远不屑地扭过头去,脑子里却把冯绥芸这话翻来覆去地想着。
大抵是稍稍想通了些许,漏液,梁晔华和周晗之前来探望时,江慕远牙缝里竟然硬生生地挤出了:“殿下,臣有罪。”几个字。
“我敬重你的傲骨。”梁晔华坐在榻边,瞧了他的伤势,“可毕竟诺儿就在旁边看着,你这般含沙射影,我不罚你,叫她怎么想。”他私下里也不再用‘孤’自称。
江慕远沉默不语,梁晔华继续道:“我知道长钦你不喜我用诺儿,可眼下西方未定,正是用人之际,她那一二点子,也有可用之处。”
江慕远仍有些负气,趴在踏上抱着枕头,“臣不敢妄言。”
冯绥芸见他倔强,忙替他说道:“只要殿下仁慈为怀,以救天下苍生为己命,臣等必当誓死效忠。”
梁晔华摆摆手,“‘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我若有失,无数百姓看着。况且君臣制衡,我既放了军权与你们,便也愿受你们约束,倘若我行得不正,你们自可以异议。可是对诺儿却不同。你们大抵都是世家出身,”他扫视过江慕远和冯绥芸,最后看向周晗之,“周家算是寒门,却也是官宦人家,你们同诺儿这等出身贫贱之家的人想法自然会有出入,但是天下是百姓的天下,总要听到各层言论方好想得周全。”
周晗之心中盘算,冯家、江家这等显贵人家自不必说了,萧家、杨家、丁家在扬州也都算得上世家,章寒阳本是梁晔华的家奴,潘琪是梁老将军从土匪堆里捡回来的,李梓毓家尽是兵吏,算起来的确是少了农家出身之人,亦附和道:“确实,察纳百家之言才是治国之道。昔日汉高祖纵有张良的运筹帷幄,也要靠陈平深入细微的毒策才有了四百载的汉室辉煌。那些咱们瞧不上的手段,兴许也确有奇效。”
江慕远纤长的凤眉垂了垂,可怜巴巴的,“我今日确实莽撞了,难为殿下来同我讲这些。”
梁晔华笑道:“我哪里是来同你讲这些大道理的,不过是怕你伤得太重。”
梁晔华赏下了大批的药物,又趁着夜色离去。他不能让佟诺儿知晓此事。
此时京城刚从浩劫中恢复,江慕远小小的宅邸里新买的两个侍女和一个小厮,都是一团稚气,做事没个体贴的,周晗之和冯绥芸免不了留下来亲自照料。
药汤在炭火上沸腾,周晗之盛了一碗过来,碗中蒸腾着白色的热气。周晗之用汤匙舀起,轻轻吹了吹,又怕烫。便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一股微不可见的蒜味隐在药汤的苦涩中,周晗之瞳孔骤然缩紧,拿过痰盂哇地一口吐了出来。
“耀德,你怎么了?”江慕远惊呼。
冯绥芸本在外间打着瞌睡,听了动静进来,尚见周晗之一遍一遍用茶水漱口,他惊慌道:“这药里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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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意近奸佞小人,总有理由。
除了四个大主角,其他人都不是道德完全没问题的人。如何评判诺儿的行为,不同的道德标准可能会有不同的答案。 梁晔华作为一代枭主,也不可能干干净净的,他有他正义善良的一面,也有杀伐果决无情冷酷的一面。
63 毒害
听闻周晗之此言,冯绥芸和江慕远俱是一惊。
“那里有银针。”江慕远指了指柜子,冯绥芸将他那些江湖暗器都翻了出来,找出了其中一板银针,抽出一根,探入那药中,银针猝然乌黑。
江慕远想起这药本是梁晔华的赏赐,惊恐地抬起头,“是梁晔华,梁晔华想要杀了我。”
“不会的。”冯绥芸果断地说。
“殿下想要让你死,有的是法子,何苦用这等隐秘的手段。”周晗之不由得想起了佟诺儿,这倒像是她的手笔,可他不能这样凭空揣测。他细细回想起今日的事情,是佟诺儿出了宫后梁晔华才吩咐小吏从医官那里取了药来,一路也是自己手下的小吏翦松把药拿过来的,按理来说,佟诺儿根本没有机会下毒。
“可是为什么要给长钦下毒呢?”冯绥芸问道,“若是想要替摄政王除掉最大的威胁,怎么也该对姐夫下手才是。”
江慕远不满地撇撇嘴,却也不得不承认,论领兵打仗,他比不上萧安澈。
周晗之亦是茫然,江慕远是江澄可的弟弟,在梁晔华的朝中,能和他称得上政敌的也就只有佟诺儿,若不是自己人下得手,那便是摄政王一派的奸细所为。如此冯绥芸说得确实有道理,江慕远虽然善战,但也不是能左右战局的大帅。若说萧安澈有家眷仆从不好下手,那冯绥芸向来独来独往,身边连个婢女也没有,做起手脚岂不更为方便,为何偏偏要挑他江慕远下毒?
着实是匪夷所思。他看着江慕远身上浸血的衣衫,忽的想到了一点:“长钦刚受了罚,若此时毙命,旁人会怎么想?”
冯绥芸恍然大悟,“旁人会说是殿下的刑法打死了他。这么说,这是冲着殿下的名声去的。”
“好狠毒的心肠,若是我此时死了,想必连姐姐也会对殿下颇有微词。”江慕远说道。
周晗之捏着下巴,“可既然是冲着殿下去的……”他想起那医官和梁晔华身边的小吏,他们有的是机会接触梁晔华的药物饮食,何必舍近求远来毒江慕远?如此看来,下毒之人是没机会加害梁晔华的。令人心寒的念头爬上心头,“我知道下毒之人是谁了。”
冯绥芸看他神色,也猜到了一二,她虽不敢相信,却也缓缓吐出二字,“翦松?”
周晗之艰难地点点头,他也不愿意承认跟了自己四年多的人竟有如此歹毒的用心。
“我这就去拿他。”冯绥芸猛然起身,走入夜色。
周晗之倒掉了所有汤药,只得先给伤痕累累的江慕远敷上自己配的金疮药。
晚春的风轻轻地拂过,桃花谢了大半,甬道上满是凋零下来的花瓣,稀疏的星光下残红凄然。
行走在夜路上的冯绥芸突然懂了江澄可为何对佟诺儿那般生气,设身处地地想来,翦松也是自己从豫州时便一手栽培的人物,他那时那样苦苦央求着自己留他在身边,后来她和周晗之投梁晔华时暴露了身份,翦松也坚持要追随而来。而自己和周晗之也是一直把翦松当做自己人,从来都是有问必答,有求必应,只盼他日后也能有份大好前程。可他如今却反过来加害于他们最亲近的朋友,冯绥芸想着直拢了拢衣衫,觉得遍体生寒。
翦松被冯绥芸捆了扔在江慕远榻前,冯绥芸揪起他的肩膀,让他跪好,扯开堵在他口中的布条,周晗之冷冷问道:“这药可是你下得毒?”
翦松目光瞥向一旁,也不答话。
“他要咬舌自尽!”江慕远眼尖,瞧出了蹊跷,喊道。他这一喊又动了伤口,疼得直在榻上抽抽。
冯绥芸一个箭步冲上去,掰开了翦松的嘴,发狠道:“你若再寻死,我就敲掉你的牙!”
翦松两行泪水淌了下来,不敢抬头去瞧他们,只闷声道:“我愧对冯将军和周先生,可我也是身不由己。我母亲和妹妹,都被摄政王囚禁在雍州,我若不按摄政王的意思行事,他便要将我母亲和妹妹活活煮死啊。”
“摄政王一向残暴,纵使如此,你也该同我们说才是。”冯绥芸注视着他,烛光绰绰,映着她的影子,翦松吓得一软,瘫在地上。他手脚都被束缚着,用不上力气,再直不起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