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1 / 1)

硝烟散去,天边浓重的墨色也渐渐褪去,绮丽的蓝紫色泼洒开来,几抹薄云渲染上了淡淡的新红。

冯绥芸疲惫地斜靠在海边的岩石上,怀中抱着画影宝剑,红缨枪和铠甲随意地散落在一旁,任由海风吹散她发髻上散落下的乌丝,盗骊在她身边低头细嚼着砂石间的几株嫩草。

江慕远坐在更低处的礁石上,信手向海中扔出一颗小石子,那石子落在水上轻盈地弹起,惊起层层涟漪,一下,两下,三下,直到远远沉入水中。

海鸥展翅,镀着朝霞的金灿,一叶扁舟自南而来。冯绥芸望见那熟悉的身影,猛然睁开了迷离的眼睛,挣扎着坐了起来。只见周晗之未及小舟靠稳岸边,便飞身从船上跃下,踏着礁石错综里浅浅的潮汐,向她奔来。

46 威慑

“长钦派人送信来说你伤得很重?”周晗之得了江慕远送来的消息就匆匆乘船赶来,他脸色苍白如纸,唯有一双眸子晦如深海,目光急切得扫过冯绥芸周身。

“他也太添油加醋啦。”冯绥芸侧过右腿,坦然地展示着破损战衣下的狰狞的新伤。五寸长的伤口斜斜横亘在清润的皮肤上,血早已凝固了,新结的血痂像是数十只暗红色的蚂蚁,密密麻麻堆积成一道。

周晗之仔细看了又看,心痛不已,但好在没伤到筋骨,才长舒了一口气,但脸上的担忧仍未散去,“回去再让军中医官好好瞧瞧吧,纵使愈合了也难保没有邪气入侵。”

“嗯嗯。”冯绥芸点点头,“不过你先松手呀,唔,好痛……”

周晗之这才意识到自己俯身查看冯绥芸的伤口时,一只手牢牢握在她的脚踝上一直没有松开,忙撤了手,“抱歉……”转身坐在她身侧,“不过这次当真是过于凶险了。”

“秦效成是镇国大将军,我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将,他向我冲过来那一刻我便知道我不能全身而退了。”冯绥芸朝他眨眨眼睛,浅浅一笑,“此前我甚至不敢肖想能战胜他,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天边的红云愈发鲜艳了,万缕金光忽而破海而出,温暖和灿烂洒遍整片海洋,澹澹水波荡漾着耀眼的光芒,她微微仰起头来,沧海朝阳,旭日东升,世界之大仿佛皆在她眼眸。

“可是你确实打败了他。你是勇猛之将,你的威名必将震慑宇内。”周晗之侧目,万丈红霞之下,他眼中唯有一席红袍的她。

江慕远起身,在不远处静静看着他们,染了血污的白衣随清风飘摇,唇边勾起一道轻若浮云的笑意。

仿佛就是两天之内的事情,镇国大将军秦效成战死在冯绥芸枪下之事已然传得天下皆知。冯绥芸的名声得以威震九州四海。

“那位冯将军好生能干,可惜我还未亲眼见过这位骁勇的女子。”襄阳城中,嘉宁县主梁温莹捧着肚子倚在廊下,望着天空中盘旋的喜鹊发出羡慕的感慨,过于沉重的胎儿坠在她娇小的身躯上,她满身都是汗涔涔的,胸口急促地起伏着。

“芸妹妹确实厉害,不过也都是兄长善于识人用人。秦效成这一死,摄政王手下除了雍王,再无良将能敌。眼下徐州局势已然明朗了。”江澄可将晾得温热的安胎药递到她手中。

梁温莹手上一软,没端住那药碗,药碗落到地上,摔得粉碎,药污溅在两人的衣裙之上。江澄可忙唤侍女前来收拾满地的狼狈。

不知为什么,梁温莹的眼中忽的落下泪来,江澄可瞥到,她身下,一片淡粉色的液体漉漉淌出。

“快,叫稳婆来,县主要生了。”江澄可冲着在门口候着的佟诺儿惊呼,说着便扶着梁温莹的腰将她搀起。

“不!”梁温莹的手反握住江澄可的手,掌心冷得惊人,她摸索着将袖中的一把小铜钥匙扣在江澄可手中,“我……自己可以……”她每说出几个字,都艰难地喘息片刻。

“有我在,你不要逞强。”江澄可柔声道。

梁温莹弯着腰,摇摇头,推开江澄可,踉跄着向榻边走去,“姐姐你……你快去我妆台……抽屉……有药……”

江澄可见梁温莹执意如此,只得去翻开梁温莹的妆台,抽出成箱的金玉珠宝首饰,在最里侧果然看到一个上锁的抽屉。钥匙在锁眼中扭动,“咔哒”一声,铜锁打开,抽屉里只放着一打房契和地契,并无什么药。江澄可灵机一动,将抽屉抽出,空洞之中果见一小小的纸包。

床榻之上,一阵阵肿胀和下坠的痛意让梁温莹周身都在痉挛,冷汗湿了被褥,钗环散落在枕边。她见江澄可取了药过来,嘴角微微颤抖,极虚弱道:“快……赶快……下到徐晴的吃食里去。”

江澄可大惊,“这是什么药?”她似乎明白了什么,但却难以置信。

撕心裂肺的痛意传来,梁温莹咬破了唇,脸上血色全无,“要他命的药……惊惧发作……不留痕迹……”她说得简短,似乎每吐出一个字就像是在刀尖上滚一轮一般,泪水顺着眼角流了下来,她姣好的面容逐渐扭曲而狰狞,手紧紧握住床幔,扯出可怖的口子。

江澄可从未做过害人的勾当,闻言心下稍有犹豫。此时佟诺儿已然带着稳婆们进来,见江澄可提着药包的手颤抖不止,刹那之间便了然梁温莹的盘算,抢先众人两步冲了进来,稳稳接过江澄可手中的药包,眼中闪着远超出她年纪的稳重和狠厉,“先生,我来。”

江澄可尚在震惊之中,佟诺儿已然气定神闲将药包敛入袖中,隐入屋内乱成一片的稳婆和侍女之中,出了房门。

梁温莹一声声惨叫绕梁不绝,而她的夫君,荆州刺史徐晴仍在书房中悠闲自得地饮茶,任由妾室们红袖添香。在莺莺燕燕的欢愉之中,他丝毫没有察觉到茶水中那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章寒阳带着一众士兵远远守着刺史府邸,落日染红了鬓边几缕白丝,眉间深深的纹路雕刻着四十年来的沧桑沉浮。隔着围墙,他听不到府中的动静,可梁温莹身下撕裂开的疼痛也在他心中痛着,他的手已紧紧攥在剑柄之上。

同一片长空落日下的徐州琅琊郡开阳城此时正被萧安澈六万大军围得水泄不通。自镇国将军秦效成阵亡以来,徐州仅剩的琅琊太守莫显臻便吓得病重。摄政王梁晟来了军令,让他死守,不许投,不许退。

莫显臻迂腐至极,只知一味地遵循着摄政王的旨意,竟把自己吓得一病不起,如今已缠绵病榻三日有余。

可莫显臻手下诸将也不是傻的,揣度着形势,各自都明白,倘若不降,那么萧安澈和冯绥芸攻破城池只是早晚的事情,这也就意味着自己身首异处之期不远矣。一想到这,他们各个胆战心惊,忧思不已。这三日间,他们也都生出了自己的想法,与其在这里白白送命,不如把那个不知变通的莫太守卖了,换自己一条生路。

于是这晚,趁着夜深人静之时,诸将聚在一起暗暗商议,这一商议,却发现众人的想法不谋而合。天未破晓,几个领头的便悄悄潜入莫显臻房中,将其杀害,割下他的首级,出城献给萧安澈。

至此,整个徐州都纳入了梁晔华的统治范围。

琅琊这一降,摄政王在宫中雷霆大发,“一群不中用的废物!”

见摄政王发怒,征西将军储青山忙上前劝道:“殿下息怒,不若咱们将雍州的兵力都搬出来镇压那梁晔华,料那梁晔华怎么也斗不过雍王殿下。”

征东将军崔建春也上前,他本就胆小,被摄政王这么一吓,说话都结巴了,“是……是啊……殿下,咱们……咱们还有兵。”

“你们懂什么?”摄政王吼道,“雍州是咱们最后的退路,哪能现在把那里的兵力送到他梁晔华眼前?”他说着,一双深邃地眸子却盯向了崔建春。

崔建春吓得两腿直哆嗦,膝盖一软,就跪俯到了地上。

“你,”摄政王指着他,“你去青州,给孤防住梁晔华。”

京城坐落在冀州之中,而青州是冀州前的最后一道防线了,可谓天子门前的最后一道关隘,至关重要。

崔建春哭丧着脸,就连镇国大将军秦效成都死在那冯绥芸手下了,他什么本事自己还是清楚的,摄政王叫他去拦着,他还不得被那冯绥芸和萧安澈剁成肉泥?

“如此重任,末将愧不敢当。”崔建春磕头如捣蒜。

摄政王却容不得他拒绝,冷森森笑道:“爱卿何必自谦,你若挡住了梁晔华,孤便把那镇国大将军之位给你如何?”

崔建春眼泪汪汪的,心想自己这哪是能得了秦效成的位置啊,分明是要得了和他一样的命数。但摄政王狠厉的眸子盯着自己不放,崔建春也没了法子,只好领命出去。

丞相魏自玢望向崔建春的背影,默默摇头,对摄政王道:“殿下,臣有一计,可以不费吹灰之力,除掉梁晔华。”

“哦?”摄政王闻言,眼睛发亮,忙屏退了众人。

可小皇帝依然坐在龙椅上扣着自己的手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