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巧妮铺开了宣纸,笔尖晕染开了青雘,抬头瞧着琼稚的眉眼,笑道:“那我给你画一张小像吧。”
琼稚红了脸,忙垂下头,摆手道:“画我做什么。”
方巧妮也不强求,色彩在纸上绽放开来,正是一双并蒂而生的栀子花。
“画得真好。”琼稚看得有些入迷,不觉就凑近了些,那画栩栩如生,仿佛真有栀子的香气从方巧妮的袖中飘出。
方巧妮苦涩地笑了,她什么也没有,她没有五车富的才学,也没有拔山岳的力气,更没有懂她的夫君。她只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女子,守在这一眼望得到头的后院里。方巧妮没忍住,伸手摸了摸琼稚发髻上的银簪。
琼稚恍然抬起头,“夫人?”
方巧妮笑着摇摇头,眼中飘忽地略过一缕柔情,那棵栀子树背后已是高山万丈,山坡树木枝叶繁茂,却唯有这颗栀子在悬崖上向阳而生。
琼稚慧心一点,却垂眸掩住了神色,恭敬地退入了夜色之中。
行至半路,满城暴雨倾盆而落,琼稚并未带伞,冰冷的雨水就这样浇洒在了她身上。她只觉得心里和身上一样的寒冷。她曾那样坚定地劝江澄可离开冯家,劝江澄可同萧安澈一起,她处处为江澄可考虑,可她自己呢?她心向何方,她似乎从不明白。
江澄可去了她的奴籍又怎样,她就是一个做奴婢的命数罢了。她太过卑微,卑微到只配做这场暴雨中的一株野草,虽也和山河树木一般经着飘摇,可始终无关紧要。
小卒飞马从她身旁驰过,他要将这极端暴雨的消息送到远在豫州的梁晔华手中,全然不顾自己溅起的泥水污了琼稚的衣裙。
可琼稚只是麻木地走在这场暴雨里。
天之阴晴,难阻快马奔腾。金陵暴雨的消息一夜间便送到梁晔华手中,而豫州新降的战报也已然抵达京城。
“那女子恐怕是个妖孽吧?”摄政王读罢豫州的战报,得知豫州归降的情形,更知道了梁晔华新得了冯绥芸和周晗之两人。
狠厉的声音在大殿里回响。小皇帝坐在龙椅上不敢作声,看着自己这位叔父的目光扫过金殿上满朝文武。
“臣记得这冯家女正是咱们肃宁侯的侄女。”丞相魏自玢眯起眼睛瞧向冯炜。
摄政王自然也记得,阴冷的目光紧盯着冯炜,当日纳冯绥芸为妾不成,叫那小女子给逃了,可是扫了自己好大的面子。而如今这小女子竟然还提枪上阵,和自己作对,这简直就是对他的侮辱。他捉不到冯绥芸,就只得把怒火撒在冯炜身上。
冯炜身上颤抖得不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行至大殿中央,声音低不可闻“是……可是臣已经……”
不待冯炜反驳,储青山一拍脑袋,更拱火道:“哎呀,臣还想起梁晔华手下大将萧安澈的夫人也正是冯家的外甥女。”
摄政王侧目而视,若有所思地打量着冯炜,“你家与那梁晔华是否过于亲近了?”
“臣没有……”冯炜的辩白无力而苍白。
摄政王身子前倾,眼神幽不见底,“当年你还想把那冯绥芸献于本王做姬妾,难不成是想借机行刺本王?”
“微臣实在不知啊,这丫头在家时哪有这样的手段,但自打她离了冯家,微臣再不知她的下落,怎么会知道她跑去与那梁晔华为虎作伥?”事关生死,冯炜几个头连磕下去,汗水从额头滴落,在大殿上染湿了一片。冯炜脑子飞快地转,俯身道:“是臣教养不善,竟教出如此孽障。”
“哦?这么说你对孤忠贞无二?你侄女的所作所为皆与你无关?”摄政王笑得阴沉可怖。
冯炜拼命地点头。
“既如此说,那你这忠贞之士还不立刻去金陵,把你那不忠不孝的侄女给我带回来?!”摄政王手掌狠狠击在案几上,上面的茶盏倒下,滚落下来,白瓷碎片溅在冯炜面前,他骤然一惊,“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我此刻若是去了金陵,只怕是要被那梁晔华碎尸万段啊!”
“呵!”摄政王冷笑一声,“你若不去,你那侄女岂不是要让本王碎尸万段?还是说这就是你想看到的结果?”
“不不不。”冯炜连声否认。
“那就快滚!”摄政王胸口剧烈地起伏,几乎是声嘶力竭,转而又吩咐禁军,“抽两个人跟着,咱们肃宁侯胆小,可别叫他跑了。”
“那女子恐怕是个妖孽吧?”一样的质疑在梁晔华营内军士们中响起。此时他们都已知道了金陵暴雨的消息,却把这怨气都撒在冯绥芸头上。
“就是,就是,恐怕是阴气太重,自打她来了,这叛乱连着水灾,没一天安生!”
“依我说啊,这女人就该在家里好好洗衣做饭,那叫什么来着?哦对对对,相夫教子!一天天在外面打打杀杀,成什么样子?祸国殃民!”
士兵们议论纷纷,幽幽的月光下,两道身影将他们笼罩了起来,众人回头,来者正是梁晔华和萧安澈。
这群士兵emmmmm芸姐揍他们一顿,不是,好好教育一下他们
38 暴雨
见他二人前来,小卒们忙收了嬉笑,拱手行礼,却见眼前寒芒闪过,方才说得正欢的那个小卒的项上人头已然落地。血溅出三尺,鲜红可怖。
梁晔华擦拭着剑上血污,寒声道:“胆敢再议论冯将军者,格杀勿论。”
将士们甚少见到主公这般无情,都煞白了神色,跪了一片。
正巧冯绥芸、周晗之和江慕远三人正进到梁晔华营中,把这一幕看在眼里。
原来他们三人行过开封,交割了军务,正欲回淮阳复命,却收到梁晔华的急信,说金陵连下了三天暴雨,长江近乎决堤,自己并萧安澈、江澄可等人已动身返回,命他们三人也速速前来汇合,一同回金陵抗洪。
于是三人率兵一路疾行,日夜兼程,行至谯城,终于赶上了梁晔华的队伍。
冯绥芸见梁晔华为她动怒,心中一热,撩袍便跪了下去,“主公不必为我如此。”
梁晔华不料冯绥芸前来,忙将她扶起,“此人言行无状,以下犯上,论军法当斩。怎可留他在此坏将军声誉?”
冯绥芸望着地上血迹,眸光闪闪,心生不忍,“可当下北方未定,正是用人之际。况且那些话,我这些年早就听惯了,不妨事的。”
“并非只是为了绥芸你,”梁晔华引他们走入大帐,“今日他们敢如此议论你,他日便也会议论子清、耀德、兰佩(潘琪)、霜晓(章寒阳)、茁生(李梓毓)他们,如此下去,置军法于何地?”
冯绥芸心中触动,默默点头,简短回禀了豫州各地情形。梁晔华也无更多吩咐,只是留了周晗之在帐中商议金陵水患的对策。
江慕远赌气,抱剑而立,“凭什么只有耀德可以留下?”
梁晔华无奈苦笑,也只好让他一同留下。
冯绥芸心事仍是沉沉,独自退出帐来,正欲回到自己营中,却见大帐旁的一个营帐里也微微透出灯光来,一阵轻轻的咳嗽声传来,冯绥芸望向帐子上映出的人影,一眼便认出了江澄可的身形,朝着在门口看马的张虎比了个嘘声的手势,蹑手蹑脚地走过去。
掀起帐帘,探出脑袋,轻唤:“可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