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1 / 1)

豫州最东南侧便是汝南郡,汝南最东侧便是平舆县。大军兵至平舆县下,两万豫州军已是严阵以待。萧安澈听过梁晔华的嘱咐,不敢轻敌,也带了两万士卒率先出击。

春寒料峭,黄日惨淡。北风未息,席卷着萧安澈雪白的战袍,他提着破天戟,驾着白马,奔出营寨,却见对方将领的红袍也被北风吹得飞扬,那胯下黑马,萧安澈看得眼熟,那是名驹盗骊。而他身后“冯”字大旗飘扬,原来此人正是化名冯晗的冯绥芸。

冯绥芸见萧安澈出营,怒目而视,拔出宝剑,大喝一声:“大胆贼寇,胆敢犯我豫州。”不由分说,冲过来便砍。

萧安澈用戟杆架住宝剑,霎时一惊,对方看着身量不大,可这手中力道却实实把他震了一下,这皆因冯绥芸日日负重苦练,臂力早非常人能及。

萧安澈星眸耀耀,剑眉紧蹙,更细打量,已然认得对面这位红袍小将恰是当日放火烧了呼延迟粮仓之人。他用力与对手僵持着,却问道:“当年豫章城下,将军曾救我性命,如何今日互为死敌?”

冯绥芸骤然撤回宝剑,杏眼凛凛,威风震起,“我非救你性命。那摄政王乃是国贼,我身为人臣,自当为国除害,因此烧了他粮仓。你彼时与他争夺豫章,也算是桩善事,如何又来搅我豫州?”

“如今天下割据,九州分崩,我主为皇室血脉,自当收复天下,以还天子。”白马喑鸣,萧安澈手握缰绳,勒住已然按捺不住的坐骑,目光清远,正气浩然。

“一派胡言!”冯绥芸并不信他,画影古剑凛着寒光,杀气腾腾,“我豫州百姓众多,怎可落于贼手?”说着便要下令全军出击。

萧安澈见她手下人马,各个年轻力壮,又是训练有素,虽比不得自己最为得意的轻骑部队和刚收编的匈奴重骑,但也甚是精良,不禁想到若能收编这些军马,实在是笔划算买卖。于是故意轻笑道:“你既怜惜百姓性命,那这些士卒的生死又当如何?不如不发军队,你我独战,一分高下,何如?”

冯绥芸手中宝剑一转,快然一笑,“也好!”说着独自冲出阵来,提剑就刺。

萧安澈急走马躲闪开来,回身用戟相攻。冯绥芸左手抵住剑面,“砰”的一声挡住长戟攻势,抵挡片刻,又猛一收手。

萧安澈见她收手,向后一撤,仍稳稳坐在马上。冯绥芸眼看他身形甚稳,知其武力不凡,将那画影剑又回转刺来,萧安澈亦轻提破天戟,挡过攻势。

冯绥芸见状发狠,剑剑直逼萧安澈咽喉而来,那剑势凶猛,在空中舞出了一抹银色的残影,萧安澈却能招招抵挡,时而趁其不备,挥戟劈砍。奈何冯绥芸身形灵活,也能次次飞身躲开。

二人你来我往,剑砍戟劈,迅若旋风。他们各自使出浑身解数,百般武艺,斗得黄埃散漫,旌旗无光,从正午时分直斗到天色将晚。

日光渐暗,两方士卒点起火把,擂鼓助威,好不热闹紧张。江澄可在帐内听得实在揪心,戴了面纱,登上军营门前的瞭望台远远观战。

远见沙场中央,那两人好似不知疲倦一般,没有片刻停息,战马交错,短兵相接,可剑锋戟刃却始终难以近身,如此往来数十个回合也不见胜负。

却见萧安澈手上骤然发力,如斜月一般直直砍来,可对方也不逊色,飞燕一般灵巧地避开攻势,回首更刺一剑。叮叮当当,剑戟相撞处,煞气直冲夜空。江澄可看得心惊胆战间,忽见萧安澈长戟轻扬,趁其不备,将那敌将头上盔甲掀去。

月光透过战场黄沙,洒在那杏眼剑眉上,江澄可这才看清敌将样貌,着实吃了一惊。

萧安澈朗声道:“如此,可还你救命之恩!”

话音还未落,只听得头上“哐”的一声,原来是冯绥芸袖中袖箭飞出,也将萧安澈头上盔甲击落。

冯绥芸在马上俯下身子,剑花一挽,便带起了自己落在地上的头盔,戴回头上,朝着萧安澈高声喝道:“早就说过,无甚恩情,更不必你还!”

还恩情呢,你把人家姐姐拐跑了,娘家人眼里都是恶贼哈哈哈哈哈

31 重逢

于是二人剑戟相向,又厮杀在了一处。

江澄可此时可看得清清楚楚,那对方将领,不是别人,正是自己的表妹冯绥芸!她心中大骇,不由得玉手生津,心急如焚。每一次剑戟相撞,她都倒吸一口凉气,一个是自己的夫君,一个是自己的妹妹,二虎相斗,无论哪边伤到哪边,都是她无法承受之痛。

虽然心里乱做一团,却也一时也没了办法,只得胆战心惊地盯着他们从傍晚直打到三更时分。月色如冰,寒夜凝霜。二人方知疲倦,终于各自收兵回去。

江澄可在帐中左右思量,终于把萧安澈盼了回来,未及他脱下铠甲,便冲上前,上下检查了一番,见没有伤口,又急切问道:“方才我见你们战得激烈,你可伤了她?她可伤了你?”

萧安澈从未见过江澄可如此失态,纵使当年被贼人相逼,也不曾见她这般慌张,甚是惊奇道:“我和那人打得不分胜负,谁也不曾伤了谁。倒是你,如何这般神伤?”

江澄可长吁一口气,捋了捋鬓边散落的长发,“今日与你交战那人我认得,正是我表妹。”

萧安澈惊诧万分,一把扯开解到一半的披风,握住江澄可的肩膀,“你说什么?那是你妹妹?”他瞳仁猛然收缩,又回忆起方才那人,确实比寻常男子身量娇小,其灵活纤巧,也更盛以往见过的各色将军元帅,萧安澈不禁呆呆道:“怪哉怪哉,这么一个女孩儿家,竟然身手毫不逊于我,力气也是那样的大,当真是世之奇才。”转而又惊异地看向江澄可,柔柔一笑,想要逗她开心,“远弟一个也就罢了,夫人的亲眷竟都如此厉害吗?”

“你……哎,”江澄可见他还有兴致说笑,甩开他的手伏在案边,愁容更甚,“我那妹妹,出身肃宁侯府冯家,自幼习武。四年前我离开冯家,她尚在闺中,并不晓得她为何如今流落在此,更不知她如何做了将领。”她宛若青葱一般的手指杵着额头,忐忑不已,“往事尚不明了,如今她又一心护着豫州,你们相互争斗,难免彼此伤及性命,你叫我怎能不焦心?”

江澄可实在难过,轻声啜泣起来,萧安澈明白她的心事,也为之伤怀,“可是军令如山,豫州也是不得不打。”

公务私情不能两全,萧安澈实在没了办法。

江澄可红着眼圈,心里却有了主意。她桃花眼中映着坚定的神色,“你莫要与她再战了,我明日乔装做使者模样,亲去劝她归降,可好?”

萧安澈如何肯依,“两方已是剑拔弩张,你只身前往,岂不凶险万分?如此不成。不如我另派他人前去。”

江澄可摇摇头,“这事必得我去。我与她是姐妹,在闺中最是要好,倘若连我也劝不动她,旁人又如何劝得动?况且两国相争,不斩来使,我妹妹胸怀大义,自不会伤我的。”

萧安澈仍要劝阻,却被江澄可用手臂环住了腰,她轻声细语,“夫君屡犯险境,不许妾身为君一搏吗?”

萧安澈握住她白玉一般细嫩的十指,知她心意已决,自己是再劝不动的了,于是长叹一声,也只得无奈应允。

于是翌日清晨,江澄可便也换了普通文官衣袍纱帽,独自前往来到平舆城门口。豫州士卒见来使孤身一人,便开了城门将她放入,引至府衙。

冯绥芸知有来使,便叫周晗之在在屏风后藏好,更衣来见。

江澄可拱手拜见,冯绥芸抱拳相迎,四目对视之间,虽各自都着了男装,又怎能认不出旧日姐妹。冯绥芸热泪盈眶,差点惊呼出声,生生将情绪忍住,先忙屏退了左右,携手相搀,泪珠大颗大颗地滚落,“姐姐,一别四年,你怎么会在这里?”

江澄可以帕掩面,也是泪流不止。昔日闺中姐妹再见,她的芸妹妹长高了也长壮了,如今已经高出了自己半头有余,唯有眉眼如画,恰似当年模样。江澄可一时感慨良多,简短说起往昔:“我当年离了冯家,一路南下,不料遇到水贼,被萧将军所救,后辗转奔波至此。倒是芸妹妹你,怎么现在会在汝南,又怎么做了将军?”

“这事说来话长了。”冯绥芸也不瞒她,叙叙将自己被逼嫁摄政王后逃出后之事都说与她听,又让屏风后的周晗之出来相认。往昔坎坷,历历在目,冯绥芸虽然说得风轻云淡,但江澄可却已然体会到了其中艰辛,不由得感慨万千。

二人叙话良久,冯绥芸方才想起江澄可来得突然,疑道:“正是两兵交战之时,姐姐此来有何贵干?”

江澄可心下踌躇,眸中含愁,面露凄凄之色,“我如今嫁与萧将军为妇,也是看着梁晔华梁大人一点点收复山河,为国效力。如今芸妹妹你与萧将军交战,既是不利于豫州回归王统,又是有伤咱们姐妹情谊,不如早日投奔梁大人为好。”

冯绥芸一听,立刻便收了亲昵神色,板起脸来,“姐姐此言差矣。豫州并不曾谋反,何来回归王统一说?而我今虽知萧将军是我姐夫,但他若想伤我豫州,我也顾不得姐姐的情面了。”

江澄可也起身正色道:“豫州刺史薛大人虽不曾谋逆,但豫州也不曾反过摄政王的统治,缴税征兵,又何尝不是为那逆王助力?唯有同抗逆王,才能算得忠心天子。”

冯绥芸神色微动,江澄可这样说倒也没错,可自己终归是豫州的将,哪能这样不战而降。周晗之知她为难,率先开口,“江夫人所言虽也有些道理,只是我们不过是奉薛大人之命驻守汝南,我们与夫人皆是各为其主,还望夫人海涵。夫人若想劝降,我们愿修书请来薛大人亲自会晤。”

冯绥芸微微颔首,“姐姐,我既然为将,驻守城池,共与存亡,是我的职责,我的本分。这豫州之主终究是薛大人,还请姐姐、姐夫与薛大人商榷。”

江澄可思忖片刻,点头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