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 / 1)

“‘仁者乐山,智者悦水’”江澄可笑意盈盈的对杨晨然道,“万里江山,各处风光各有千秋,可以有偏爱,但更要懂博爱。”

杨晨然靠在窗边,微微打起帘子,兴高采烈地看着一路上的风景变化。她虽在战乱中屡经奔波,却从未有过这般惬意的出游时光,她东看看,西瞧瞧,激动地搓着小手,也不知有没有把江澄可的话听进去。

就在师徒二人平静地享受着旅途之时,马车已然行至会稽与豫章交界处的山丘之中,忽然车身一震,骤然停了下来。原来是那拉车的马儿受惊,前蹄跃起,车身被牵着半腾在了空中,复又重重落下。

江澄可掀起帘子,只见前面山路上,一个小女孩摔倒在地,阻碍了马车前行的方向。江澄可看那小女孩的身量,极其羸弱,这一摔,满身都是尘土,袖口划破了几道,渗出血来。江澄可心下不忍,提着裙裾,下车把她扶了起来。

杨晨然跟着先生下车,却见不远处一个男子匆匆跑来,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见那小女孩方才摔倒,破口大骂道:“你这小兔崽子,叫你跑,怎么没摔死你!”

侍女琼稚见他出言不逊,忙喝到:“你是什么人,如何敢冲撞我家小姐。”

那男子擦擦头上的汗,喘着粗气,一手指着那小女孩道:“我是在管教我自家外甥女,你们莫要多管闲事。”

谁知此时,那小女孩径直扑到了江澄可怀中,忽然“哇”地一声大哭了出来,眼泪在江澄可胸前蹭湿了一片,她哭得悲戚,仿佛一朵将要被揉碎的小野花,抽抽搭搭地道:“小姐,小姐,求你救救我,我舅舅他,他要把我卖了!”

江澄可见她实在可怜,心生悲悯,用帕子擦了擦她摔得满是泥土的小脸,怒向那男子道:“怎么回事?她说的可是真的?你为何要卖这孩子?”

那男子不满道:“我家日子难过,把这小扫把星卖了与你何干?”

江澄可把那小女孩搂在怀中,忿忿道:“你家日子难过,如何要卖你外甥女?她父母在哪?”

那男子双手交叉在胸前,不以为意道:“她父母?她哪还有什么父母?早就被她克死了!你这娘们儿怎么这么许多废话?”

那小女孩闻言,眼泪簌簌而落,哭得愈发悲痛。江澄可见她父母双亡,又被舅舅如此苛待,不禁想起了自己相似的身世,也想起了那些在姨妈家不堪的往事,设身处境,实在感同身受,便道:“你要卖多少银子?我买了。”

那男子见状,难掩喜色,眼睛滴溜溜一转,道:“十两银子。”

这分明是坐地起价,纵使是盛世,买卖人口左不过二三两银子,况且如今不太平,买卖得更多了自然价格更贱。江澄可也知道这其中必有不少水分,却无意和他计较,叫琼稚掏出十两现银来给他,便把那小女孩扶上了自己的马车。

马车缓缓上路,那小女孩抽抽搭搭很努力地止住了哭泣,怯生生道:“多谢小姐相助,小姐你真是菩萨转世,我……我永生难报。”

江澄可微微含笑,心中忖度着如何安顿这小女孩,嘴上只道:“不必多礼。你是哪里人,为何你舅舅要卖你?”

那小姑娘低着头,一五一十道:“我姓佟,乳名诺儿,今年九岁了,是豫章城南人,自幼父母亡故,寄住在舅舅家,帮舅舅家做些农活。但今年豫章战乱,舅舅因害怕被波及,整日闭门不出,荒废了农田,所以日子艰难。最近战事平息,又听说会稽郡内有许多青楼高价收买幼女,因此舅舅就想拿我出来换钱。”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然有些哽咽,只强忍着没再落下泪来。

杨晨然听了,心中感慨,也凑近她细看,见她脸色蜡黄,柳叶细眼,着实可怜,“她比我还小几岁,没想到竟有如此悲惨的经历。”杨晨然虽非名门出身,但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家中也殷实,不曾见过这世间坎坷,今遭见闻,当真是给了她不小的震撼。

江澄可轻轻抚着佟诺儿的脑袋安抚着她,转而对杨晨然道:“你上月刚背完《三字经》,还记得上面是怎么说的?”

杨晨然想了想道:“‘同是人,皆须爱,天同覆,地同载。’先生,我记得的。”

佟诺儿听到这话,忽然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她看着江澄可:“小姐你是先生?”

江澄可和煦笑笑,“算是吧。”

佟诺儿眼睛中的渴望愈发热烈,“那小姐你可以教我识字吗?”

江澄可不想她会这样问,反问道:“你为何要学识字?”

佟诺儿小脸红扑扑的,有些害羞道:“我们村上有个秀才,他时常念叨什么‘蒹葭苍苍,白露为霜’什么‘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别人都说他是年年考,年年不中,所以疯魔了,可我虽不大听得懂,但只觉得这些好美,我心里喜欢得紧。蒹葭、桃花,也不过是那样,可他这么说,却似乎又不一样了。平日里日子虽苦,想想这些,心里都觉得美了。”

“诗三百,思无邪。你能喜欢这些,倒也是你的缘法。”江澄可微微含笑,心中有些惊诧,不曾想乡野之间,贫寒之家长大的小孩子,竟也有如此灵性,于是示意杨晨然把前两天刚学的《蒹葭》背一遍。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稚嫩的童声琅琅而起,佟诺儿怔怔听得入神,仿佛着了迷一般。一首终了,她看向江澄可,眼神中交杂着怯懦和希冀,“小姐,我好像听懂了。你和这些文章本身,就像这诗里的伊人,我远远看着,却不知如何才能亲近。”

这孩子,太过有灵性了!江澄可心中暗喜,噗嗤一笑,“自古多用美人比喻君主,拿美人比喻先生和学问的,你倒是第一个了。”

佟诺儿涨红了小脸,仿佛一颗熟得有些过了了桃子,“算不上打比方,小姐你本来就是美人。”

江澄可心中不禁暗道这孩子果真聪慧,于是在她的小手上一点,“既如此,那我便也收你为徒。”

佟诺儿闻言,差点没敢相信,愣了片刻,大喜过望,滑下座位对着江澄可二话不说就磕了一个响头。江澄可被她的率真逗笑,忙把她拉起来。

杨晨然也是笑嘻嘻的,“先生既收了小徒弟,那我可是大师姐了!”

佟诺儿像模像样地作了一揖:“拜见大师姐。”

两个女孩子拥抱着笑作了一团,命运悄然改变,出身与贵贱所带来的界限此刻仿佛荡然无存。

琼稚忙着照看着两个孩子不要打闹得太过,江澄可静静地看着,心里却也是异常欢喜,孔子所说的“有教无类”,是不是就该如此?贫穷和富有,高贵和低贱,说到底都是生而为人,又有什么两样?或许她顶着江家女儿的名望,可自她以后的孩子们,是否都可以平等地闪烁出自己的光芒?

江澄可深深问着自己,她不知道答案,但她愿意用此生的心血去回答。

几日后,江澄可的马车到达了襄阳。她换上素白的衣裙,头戴一支素银鸡心簪,在琼稚的陪伴下,缓缓来到荆州襄阳的府衙。

徐老将军的丧仪盛大而隆重,大公子徐晴哭得两眼通红,几乎不能理事。全靠梁晔华和萧安澈帮他操持。这三人一刻也不曾离开灵堂,而前来吊唁的宾客亦是络绎不绝。正当江澄可步入灵堂之时,却忽见萧安澈大步赶了出来,失了神一般,口中惊呼:“小将军,请留步。”

正此时,一个武生打扮的年轻人逃也似地跑了出去,与江澄可擦肩而过。那人低着头,江澄可不曾看清他的容貌,可那高挑的身形,那灵动的脚步,那熟悉的气味,分明是……

“芸妹妹!”江澄可忍不住失声惊呼。

好好,前面以为是红楼梦,却原来是三国演义。

终于见面啦她们!!

23 逝水

江澄可心中起疑,可当她和萧安澈复又回头看去,在人群之中,哪里还看得到半点那人的踪影。

萧安澈见也赶不上,只得走到江澄可身边,疑道:“你认识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