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世航再出现的时候已经是九月底,快十月初了,黎佳在这期间过了生日,顾俊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说没有。

“妈妈生日快乐!”妍妍对这个特殊的,不无聊的,有蛋糕吃还没人管她幼儿园作业的日子比黎佳还要兴奋,踮着脚尖把纸皇冠戴在妈妈头上,帮妈妈吹灭三根蜡烛中的两根,4 寸小蛋糕也基本是被她一个人承包了,吃得小肚儿溜圆,这才想起来要送妈妈礼物,噔噔噔跑进小房间,一会儿又噔噔噔跑出来,拿了一张素描纸,是她画的一家三口,妈妈很漂亮,长头发红嘴唇,还给粘了假睫毛,妍妍也很可爱,她大方地给自己画上了双眼皮,就是爸爸有些许潦草,头发用三根毛就代替了。

“爸爸这么丑的吗?”黎佳爆笑出声,可没一会儿笑容就黯淡下去,拿着画摸摸女儿的头,“以后好好画画爸爸,爸爸很帅的。”

“没关系的,妈妈漂亮就好,妈妈本来就比爸爸好看。”顾俊坐在旁边的沙发,语气含笑,妍妍坐在他们中间,看看妈妈再回头看看爸爸,“爸爸你给妈妈送了什么礼物?”

“妈妈只要有妍妍的礼物就够了。”黎佳笑着抚摸纸上蜡笔的痕迹,“这么好的画,妈妈要裱起来。”说着起身进了书房,再没出来,她二十九岁的生日就这么过去了。

“你好歹陪她玩一会儿,她等了你半天,自己趴茶几上睡着了。”黎佳回房睡觉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二点,顾俊还是靠在床头看书,戴着黑框眼镜,那老座钟一样的语气就像在说“明天要下雨”。

他换了一部手机,就放在床头柜,和黎佳一样,都是 iPhone ,套了个黑色的皮革壳,只不过他的是 Promax,如果严格按照规章制度来的话,他还是应该要用国产机,但规章制度这东西,懂的都懂,黎佳也没有过问。

“要交稿。”她言简意赅地回答,重重地坐在床上,一边拉开睡袍带子一边长舒一口气,“总算完结了。”

“过生日,没必要这么赶吧,一个月就那几千块钱。”

“真不愧是顾科长,几千块都不放在眼里。”

“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我知道。”黎佳看着卧室的窗户上倒映出的顾俊的身影,他整个人陷在枕头里,捧着书,眉心紧蹙,一行一行看得投入,她再低头看自己的手,一晚上没涂护手霜就发干,手指生出一条条紧绷的竖纹,这也是今年才有的事。

“我就是不想过生日了而已。”

“生日还是要过的,”顾俊说,“礼物也可以要,又不是买不起,你不是喜欢那个要死了(他管 YSL 叫要死了)的包吗?”

“不用了。”她淡淡地笑一下,看见窗户上自己的倒影和顾俊的交叠在一起,她坐在阴影里,顾俊躺在柔暖的台灯下。

“你也看毛姆?”

“嗯,”他心不在焉地嗯一声,“每一年的书券都用不完,就随便买了几本。”

他说着微微侧过头看向黎佳,“怎么了?”

“哦……没什么,”黎佳倒也觉得没什么,就是他很少看小说,要看也是凛冽冷硬的俄罗斯文学,英美文学很少,中国文学很挑,黎佳只看他看过《平凡的世界》,《白鹿原》和《活着》,伤痕文学不看,日本文学绝对杜绝。

“就是这本我刚好也看过,”她回头看一眼顾俊,“我讨厌毛姆,就看过这一本《面纱》。”

“哦。”

“你现在让我背都背得出,”黎佳背对他说,“印象还挺深刻的。”

“你背背看呢?”

黎佳倒是没想到他会有心情听她背书,诧异地又回头看了他一眼,转过身看着窗外,一边回想一边慢慢背道:

“我知道你愚蠢,轻浮没有头脑,但是我爱你,

我知道你的目标和理想,既庸俗又普通,但是我爱你……”

她背到这里停下,一口气提着,莫名对后面的部分感到迟疑,

“怎么不背了?”顾俊问,再翻一页。

黎佳叹一口气,不想再纠结,把最后一句背完:

“我知道你是二流货色,但是我爱你。”

“嗯,背得蛮好的,”顾俊笑着点点头,“很经典也很刻薄的表白,不过瓦尔特真正看不起的到底是二流货色的妻子还是爱上妻子的他自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我倒是对另一段印象更深。”

“哪一段?”黎佳掀开被子躺进来,拿过手机随意翻看读者留言。

顾俊放下书,摘掉眼镜躺下,闭着眼睛慢条斯理地复述:

“死的却是狗。”

黎佳滑手机的动作一顿,等了半天没下文,

“呵,你这也算一段?”

“何止一段,”顾俊睁开眼,“在我看来这一句就可以说完整本书,瓦尔特本想杀妻,结果却自杀,因为和恨妻子相比,他更恨那个爱上妻子的自己。”

“你是真的老了,顾俊,”黎佳关了手机叹一口气,“也开始爱啊恨啊的。”

“行了,睡吧,”她把手机放在枕头底下,人躺下盖好被子,九月底夜里已经很冷了,她把自己蜷成一团,对身后的人说:“明天还要上班。”可过一会儿感觉灯还亮着,她太累了,困得眼皮子都抬不起来,迷糊着被揽进一个干燥温暖的胸膛,带着牙膏的清香。

“你身上很冷。”身后的人说,

“嗯。”

“生日快乐。”

“谢谢。”她点点头,在他怀中把自己蜷得更紧,感受着滚烫的手掌在她腰间游弋向上,握住饱满的肉峰揉捏。

“这是你的礼物吗?”她气喘吁吁地问,可身后的人没回答,将脸埋在她发间呻吟,咬着她的耳朵抑制吼叫的冲动,鼻尖灼热的呼吸带着湿漉漉的潮气,潮湿得让她错觉有温热的液体从发间滑过,把一绺绺发丝黏在她汗湿的脖颈……

睡过去之前她听见他问:“后不后悔跟着我?”他的声音太小了,像是她半梦半醒产生的幻觉,而那一刻她的心里有一种东西堵着,让她如鲠在喉,她最终没有回应他,沉沉地睡了过去

……

时间过得很快,确切地说是每一天都一样,所以过了一天和过了一个月的体感没有差别。

对黎佳来说她只是感觉上海越来越冷了,昼夜温差大,晚上回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下了公交车要一路小跑,在湿得能拧出水的寒气钻进膝盖骨之前冲回家,她生日后的这段时间顾俊回家更晚,只是她习以为常。

女儿也还是一样,爷爷先去幼儿园接,在爷爷家吃过晚饭,做好作业,再和院子里的小朋友玩一会儿,等顾俊去接,只不过最近这小半年的时间顾俊去接女儿的时候她已经睡了一觉了,有时候太晚了便索性留在爷爷家过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