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反应。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推开她的手,她翻个身滚到床里面去了,顾俊坐起来,靠在床头看着她。

太阳慢慢出来,空气变得炎热,阳光穿透窗帘照进来,楼下私家车一辆辆开过,女声机械的“一路顺风”远远地从小区门口传来,听起来只剩“路顺风”。

老年人起得早,中气十足,买菜用的推车在并不平坦的水泥地上哗啦啦地呼啸而过,碰见了相识的人总要老远地唤一声,寒暄一阵。

寒暄的声音太响,也不知道是年纪大了耳朵不灵还是存心家丑外扬。

顾俊实在是没力气动,否则是无论如何也不要听的,可那些话就隔着窗户传进来,比身边女人累到极点的呼噜声都要响,想不听都不行。

故事的内容雷同得仿佛有一个代代流传的模板,他背都背得出:含辛茹苦拉扯大的儿子有了新娘忘了老娘,儿媳毫无疑问又懒又馋又邋遢,家务一塌糊涂,买了扫地机器人就万事大吉了?那能扫得干净吗?过了夜的白斩鸡也不知道往冰箱里放,大热天的就这么敞着口放在外面!

家务不行也就算了,最致命的是门槛太精,张口闭口不是房就是钱,算盘打得比账房先生都精,自己善良单纯的“戆都儿子”哪能斗得过她?

孩子就更别说了,要么不生,要么生了不管,做婆婆的说了一句就板面孔,“戆都儿子”像狗一样跟在新妇后头又哄又劝,还和“含辛茹苦拉扯他长大”的老娘翻脸!何其哀伤啊,早知如此就不该养小孩!

顾俊听着听着就笑了,她们应该说:早知如此就不该结婚!婚姻本身就是错的,人为什么要结婚呢?娶了这么一个不要脸的女人回来,以后每一天都要在恶心中度过,如果婚姻真的有意义的话,顾俊想,就是他有了女儿,他只要有女儿就够了。

他看着身边的女人,被子也不盖,大剌剌地四仰八叉躺着,只穿着一条白色吊带和内裤,睡得像死猪一样,她太累了会惊跳,就是大腿会猛地抽搐一阵,然后整个人蜷成一团,在床上滚来滚去地寻找依靠,直到贴在他身上,今天她身体冰冷,浑身黏得像个糖人。

要是那个从他六岁起就永远消失在日本成田机场的女人还在,是不是也会在这样的清晨,拖着买菜车,站在小区的上风口痛骂儿媳?

也许会吧,也许不会,顾俊对母亲的印象实在是太模糊,但如果告诉她儿媳妇不光又懒又馋又爱花钱,还出轨,那她一定不会说了,真的丑事没人会说的。

他也不会把这件事告诉父亲,绝不会,也绝不会告诉女儿她母亲是怎样一个外表纯良的荡妇,他必须再一次做到“不响”,一切都必须风平浪静。

今天真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但卧室里昏暗一片。

他身上的汗又湿又冷,是新出的汗,黎佳实在是扛不住了睡过去了,才没帮他把这一身新出的汗擦干,但背心是干的,还留着被烈日暴晒过的气味,她很会讨好人,只要用她的纤纤玉手笨拙又虔诚地做她平时不做的事,再用水波粼粼的杏眼慌乱无措地扫你一眼,说一句“好了你别生气啦!”好像一切就都能被原谅,她就可以接着放心大胆地“要”,要的价值远远超过她揪着抹布随便在桌子上抹的那两下。

呵,犹太人都不敢这么做生意,她凭什么呢?

黎佳睁开眼睛,眨一眨,猛地坐起来,一把掀开盖在她身上的被子,“你醒了?”

“嗯。”

黎佳轻轻哦一声,像还没反应过来似的,呆愣愣地盯着他上上下下地看,看了好一会儿惊叫一声,“你怎么不盖被子?”细细的眉毛皱起来,很严厉地怒斥:“要捂汗才能好啊!”说着就拎起被子往他身上盖。

“我好了。”他抬手挡开她,就要起身,她又扑过来不依不饶地捧着他脸看,像确认他会不会碎似的捏一捏他的身体,“好什么好呀,都还是烫的!躺下!”

他没力气,她到底是年轻生猛,一把就给他按在床上,揪起他的背心闻一下,嗯,不臭,转眼看见了他的内裤,“内裤要洗。”她念叨一句,爬下床打开衣柜拿一条干净的出来,搭在肩膀上,空出来的两只手像剥蒜瓣一样,一把就把老丈夫给剥了个精光。

“啧啧啧,”她坏笑道,“老东西早上还能立呢?”不过转念一想,收了笑,严肃认真地对他点点头,“说明真的好多了。”

“穿上穿上,好好躺着,”她潇洒地把换下来的内裤撂在地上,新内裤套在腿上,一点点撸上去,“你瘦了好多啊!穿上像套了个面口袋似的。”

“别碰我。”顾俊说,她笑容顿了顿,手里的动作也慢了一拍,但很快又自我鼓励似的笑,直起腰抹一把头上新沁出的汗,看着墙轻声说:“你生病了,我要照顾你。”

说完她极快地弯腰捡起地上的内裤,拿过床角的家居裤穿上,走了出去。

她走到浴室给浴缸里放水,把浴室的门窗全部紧闭,再走到阳台,阳光刺得她眯起眼,但毕竟是早上,体感并不炎热。

阳台还挂着她和顾俊的衣服,天热,一晚上就干了,飘散着阳光和洗衣液的清香,洗衣机旁边有一个小池子,她蹲下身,打开水龙头,哗啦啦的水冲刷着发烫的皮肤,她拿过肥皂,一点点搓洗手里的内裤,肥皂泡沫的清香很快就飘出来,小时候她最喜欢洗衣服,她喜欢雕牌的味道,还有把水拧干时水流过指缝的感觉。

池子旁的面盆里还有顾俊换下来的袜子,还有她自己的袜子,前两天实在是没力气洗,现在她想一并洗掉。

水流声很大,她没有听见顾俊的声音,等她听到的时候他已经站在客厅了,离阳台很近,她余光瞥到他的腿,吓了一跳,猛地抬头,看见他正站在沙发边低头看着她。

“我在洗内裤。”她解释道,很快地低下头把最后一点泡沫搓洗干净。

“那天是我太累了,就偷懒把内裤扔洗衣机了。”她关掉水龙头,拧干内裤,站起来把内裤挂在晾衣架上,再蹲下去洗袜子,“以后不会了。”

顾俊没说话,再没力气站着,一屁股坐进沙发。

阳台和客厅隔着一道玻璃门,窗帘只拉开一道缝,阳光照不透客厅,天花板一半暗一半亮。

亮的那一半有一个蓝色光圈,圆圆的,一晃一晃的,和黎佳动作的频率一致,是她的蓝宝石耳夹。

那东西是她有一次在商场无意间看到的,看到了再就不肯走,拽着他的胳膊又搂又抱,覆在他耳边轻声细语,然后那圆形的破石头就出现在她耳朵上了,她很宝贝,戴了又戴。

但这么宝贝的东西丢了一只都不知道,她太忘情了,被那个年轻的男人抱在怀里颠弄得魂飞魄散,激烈到连耳夹都甩飞出去,一头丰盈卷曲的长发像黑色的火焰跳跃,可能在车里,她放荡的呻吟隔着车窗闷闷地传出来,旁若无人,就因为他给了她身体前所未有的抚慰……

而现在她丰盈卷曲的黑发随便扎成一个丸子,碎发像稻草一样扎在空中,本来就深的眼窝凹陷得像一只骷髅头,仰着脖子怯生生地看他一眼就迅速低下头去,蹲在地上一遍遍洗他的内裤。

“这一次想要什么?”他躺在沙发里问。

“你说什么?”黎佳没听清,关了水龙头,身子向后仰,看见窗帘后的顾俊枕着沙发,双眼紧闭,不像是在跟她说话的样子。

“我说你这次又想要什么?”顾俊声音沙哑,喉结滑动一下,“还是因为有别的事?”

“你在说什么鬼话?”黎佳困惑地皱起眉,再琢磨一下他的话,越琢磨越生气,怒斥道:“你这不是生病了吗?身边就我一个人,我不管你谁管你?难道就把你撂那儿让你自己好啊?去了趟医院撞鬼了你?”

“狼心狗肺的东西,”她气鼓鼓地一把拍开水龙头,水流哗啦啦地喷出来,“我跟你说你就是贱!对你太好了也不成!横挑鼻子竖挑眼的。”

“可能吧,”顾俊笑一下,“我就是贱。”

“行了行了洗澡去吧你,”黎佳洗好了东西站起来,顿时一阵头晕目眩,扶着墙好一会儿才站稳,“水给你放好了,门窗都关了,多泡一会儿发发汗。”

顾俊躺在浴缸里,被阳光照耀得雪白的天花板上凝结了一片的水珠,门开了,黎佳进来,光洒在她红扑扑的脸上,她拆了发圈,快长到腰的长发披散下来,脱了吊带衫,白皮肤在乌黑的头发下更是亮得刺眼,像一只雪妖。

她一边脱内裤一边走过来,不高兴地嘟囔:“让一让,我也洗一下。”

“等我洗好了你再洗,”顾俊扶着浴缸边沿,平静地看着她的裸体,视线停留在她腿间的淤青,她太白了,一有点淤青就格外触目惊心,何况这也不是一点,一瓣一瓣斑驳的圆形隐约能看出指尖的形状,只不过这两天她太累太忙,没来得及像上几次那样好好地料理自己,擦除证据。

“一起洗不就完了?浪费水。”黎佳一只脚已经踩进水里,另一只脚还没来得及抬起就听顾俊说:

“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