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1 / 1)

哇哈,老顾听进去了,追妻来了,哈哈哈。

黎佳抱着小羊,摸它柔软的毛,肉嘟嘟的耳朵,想起顾俊说的甘孜的小羊,怪不得连他这种冷漠的 i 人(她觉得他应该是 intj)自驾都要去甘孜看小羊,这样的小可爱简直就是人类捕捉器。

“奶香奶香的,一点臭味都没有!”她抬头看周行知,可一直笑着给她科普养殖技术的周行知现在却没在笑,眼睛看着别处,脸上的表情让她想起他其实是一个很凶悍的人。

她回头,被黄沙吹得眯起眼,等风吹过了才看清身后的人,头发在沙尘中凌乱,土苍苍的,感觉白头发都变多了,黑夹克黑鞋子,背着光看,真像这西北随处可见的灰头土脸的男人,也看不清表情,朝她慢慢走过来,在影子快要触碰到她和周行知的影子时停下。

“顾俊?”黎佳很久才反应过来,眯着眼睛端详他平静的脸,他出现在这里有一种很奇怪的违和感,像穿越了时空。

“怎么,不想看到我?”他笑了,看都不看黎佳身后的人,牙齿在昏沉的暮霭下白得刺眼,“不是一直吵着要我陪你来兰州吗?真来了又不高兴。”

黎佳抱着小羊,沉默地注视他,她身后的周行知低头看她,神情柔和下来,再抬头,拿出生意场上爽朗的笑容,走到顾俊面前伸出手,“顾先生你好,我是黎佳的初中同学,我姓周,叫周行知。”

顾俊也笑着伸手,轻轻握了一下就松开,认真地看着周行知的脸,周行知太高,连顾俊也要微微抬头,“我听佳佳说过,周老板年轻有为,还以为是风光霁月的翩翩君子,现在看来,和想象中还是有些出入。”

“哈哈!”周行知仰头大笑两声,收了笑垂眸端详顾俊,以颇为包容的语气说:“看我长得怪得很是吧,我母亲是哈萨克族,西北这边是少数民族聚集地,我这样的人有很多,顾先生从上海来,不懂也情有可原。”

“哦……”顾俊严肃地点点头,转而又歉意地笑了,“真是不好意思,这个我的确不懂,冒犯了,周老板不要介意,主要是你看,”顾俊笑着望向黎佳,“我们佳佳也不介绍清楚,我问她么她就不耐烦,就说是同学,人热情好客,还心地善良,现在像您这样有社会责任感的青年企业家不多见的,我其实很想多了解了解,可佳佳好像总觉得没什么好说的。”

“哈哈!热情好客,心地善良,佳佳说得也没错啊!”周行知爽快地笑着点点头表示认同,但很快又遗憾地感叹道:“主要是也确实没撒可说的,我们两个兰州人,在铁四中一起玩大的,认识的人顾先生不认识,一起经历的事顾先生也没经历过,咋可能感同身受么,而且我和佳佳上初中是 06 年 07 年,顾先生都大学毕业了吧?还是上海人,这……差太远了,咋说呢?”

顾俊笑得更开怀了,露出牙,眼睛都眯在一起,没再说什么,看向黎佳,还抱着羊,像抱着自己的同类,阴着脸低着头,也不知道地上有什么好看的,眼睛只望着一处,睫毛在夕阳下忽闪,双唇紧闭,犟得要死。

“行了,玩够了就回家吧!”顾俊笑着唤她,上下瞥她一眼,“还是想再在老同学家住几天再走?”

周行知沉默地看向黎佳,她又软又淡的眉毛拧在一起,额头上沁着细密的汗,抱着小羊的手越抱越紧,小羊在她怀里挣扎几下,跳下来跑了,她茫然地看着小羊跑远,转过头去看身旁佝偻得一片叶子都没有的老枯树,发丝在风中烈烈飞舞。

周行知走过去,走到她身边,低头看着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可还没开口就被顾俊打断了,

“快点,”他收了笑,一动不动地盯着她,“晚上还要赶飞机。”半晌后缓慢又疲倦地眨眨眼,“妍妍也说想妈妈,她想让妈妈这个礼拜六陪她吃粒粒堡,这里的小孩子可怜,我们的孩子就不可怜了吗?于情于理你都对她不起,就不要再让她失望了。”

周行知低头看着黎佳,她一动不动,呆呆地望着那棵老树,可听到妍妍的名字眼睛突然动了一下,瞳仁放大,像突然回了魂。

“佳佳,回去吧。”周行知嗓音沙哑,声音小得快要听不见,也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清清嗓,提高声音再说一次:“佳佳,回去吧。”

顾俊听到这句话,脸上的戾气隐去,肌肉放松,眉眼舒展,又恢复了淡然的神情,“和周同学告个别吧,跟你说了几次了,别每次回来都麻烦人家,惹人家误会,五十万不够你买辆车吗?”

他说完看向周行知,笑着点头致意,“多谢周老板,再会。”视线再缓缓移到黎佳脸上,笑容不知不觉消失,“抓紧时间,我在外面等你。”说完就走了,一点声音都没有。

他走了,周行知还是低头看着黎佳,黎佳也还是望着那棵树。

“佳佳,没事,”周行知憨笑一下,“反正我一直在这,你想回来随时可以回来,你就当我是个朋友就成了,没撒,你要实在觉得麻烦我,自己上山也成呢,就是注意安全,随时给我打电话。”他说到这里抿抿嘴,乐呵道:“就是希望你来的时候给我说一声,我想看见你,没别的意思,老同学好长时间不见了也想呢,能聚一聚也好,我一个人在这,咱班同学不是北上广就是英美日,师大附中那帮哈怂就更别说了,一大半连中国人都不是了,我一个人也孤单得很,你来了我开心着呢……”他再笑不出来,浓密的睫毛眨动,“别不联系我。”

“呵。”黎佳望着树,笑一声,周行知一愣,不知道她在笑什么,看一眼老枯树,更困惑了,但她的样子让他什么都不敢问。

“周行知。”黎佳伸手抚上龟裂粗糙的树皮,仰着脖子看枯槁的树枝,夕阳洒在她脸上,虔诚得像在瞻仰。

“嗯?”

“你说人这一辈子要怎么样才能永远正确,永远清醒,对得起所有人,对得起自己的心,不后悔。”

“这,”周行知有些担忧地看着她,勉强笑一下,“这咋可能做得到么,人就活一辈子,又不是圣人,又不是先知,咋可能不犯错?咋可能不后悔?”

“你有后悔的事吗?”

“那也有呢么,”周行知不好意思地挠挠鼻子,“小时候把你的橡皮切碎,在桌上画三八线,你一越线就揪你辫子,撕你本子,你一看我就骂你丑八怪……你说贱不贱?”

黎佳甜甜地笑了,仿佛这些坏事是最甜蜜的往事,

周行知也怔怔地看那棵树,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可她还在笑,头发被风吹到嘴里了也没发觉。

“这树在这里多久了?”

周行知心里乱得很,疼得发麻,深吸一口气憋在胸口 ,很久才长长地呼出,“不知道,从我记事起就在了。”

“你就跟这树一样丑。”她看着树说。

周行知一愣,笑了,“嗯。”

黎佳后退几步,以温柔的神情仰望这棵树,

“唉你发现没,兰州到处都是这种树,往那儿一挡,就寸步不移,几十年几百年都不动,那些花开得再漂亮也和它无关,它就只管扎根在那儿,小时候看见这么丑的树,我都远远地绕开,心想这么难看的树咋还不砍掉?影响市容,还叫人划得乱七八糟的,可现在我每回梦到兰州,梦里都有这种树,人真是怪,这么丑的东西也能让人一想起就疼,是因为我长大了吗?还是老了,不知道,可你现在让我砍了它,哪里还砍得掉。”

周行知的笑没了,愣愣的,连呼吸都停了,像一座没有生命的石雕。

“我跟你说过我那个男朋友的事没?”黎佳收回目光看他一眼,又笑着低下头,“去上海的火车上认识的,他长得可好看了,我爱了他十二年,当然啦,是自以为爱,可再见面我发现我错了,我厌恶他,就和厌恶我自己一样,爱了这么个玩意儿十二年,臭鱼刚好配烂虾,那段日子就像活在下水沟一样,可我竟然觉得我就该待在那儿。

现在不一样了,我从下水沟出来,一路往阳光底下走,碰见了一个老同学,我厌恶了他三年,后来每一次想起还是厌恶,呵,你说搞不搞笑,以为可爱的却厌恶,以为厌恶的却可……”

她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凝望他的眼眸,那金色的沙漠在夕阳下波光粼粼。

“可我已经有顾俊了。”

黎佳后退一步,再后退一步,最后看一眼夕阳下漫天的黄沙,枯树,和人。

“再见,周行知。”

说完转身就走。

“黎佳!”周行知跟在她身后声嘶力竭地大吼:“他对你不好你就……”

可黎佳越走越快,风在她身后呼啸而过,他最后的话她再也没听清。

……

“说声再见要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