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吃完饭回到船上,连太阳都还没落回海平面,她突然腹部一阵绞痛,本以为是食物中毒,去卫生间蹲蹲就好,脱掉裤子才发现原来是倒霉亲戚来了。她月经向来准时,这次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足足提前了一个礼拜,不仅搞得她焦头烂额,连带着柯奕烜也忙前忙后,回到房间就没有歇下来过。
“船上止痛药卖完了,只有治流感的药,我看过成分,吃了应该有用。”柯奕烜将准备好的温水和感冒药放在床头柜上。
宋予下巴埋在被子里,闷声闷气地说,“……没事,死不了,忍忍就过去了。”
想她天不怕地不怕的堂堂宋大勇士,空手接白刃眼睛眨都不眨,竟然忍不了区区痛经,传出去岂不叫人笑话。
好在虽然没有止痛药,但是卫生棉条倒是管够,除了价格稍微贵了一点,和她平时用的也没啥区别。
柯奕烜早就发现,宋予对流血受伤有着超乎寻常的忍耐力,甚至称得上天赋异禀。这样一个似乎天生对疼痛免疫的人,除了从香岛回来的那一次,其他时候从未在他面前喊过半个“疼”字,仿佛只有这样,她才是那个英勇无畏无坚可摧的宋予,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人忘记那个躺在床上脆弱不堪一击的宋予。
可是她却忘了,那个脆弱不堪一击的宋予也是她的一部分,哪怕再不愿承认,也是真正存在过的现实客体,她无法否认,更不可能否认。
体内脏器之痛与外伤流血不同,是实打实的五脏六腑都搅在一起的痛,宋予虽然嘴硬,但是到底是血肉之躯,很快没有原则地妥协了。
她爬起来灌了两粒药,重新倒回枕头上,无精打采地说,“不用管我,睡一觉就没事了。”
此时此刻,她这才终于明白中午柯奕烜问的那句“你确定要吃”是什么意思,搞了半天原来不是担心不好吃,而是暗戳戳提醒。
“你怎么知道的啊?”
她问得语焉不详,但是柯奕烜听明白了,坐在床对面神色平静地说,“经期推迟或提前七天以内都是正常现象,你这几天一直在吃凉的,加剧痛经症状也很正常。”
“你不是眼科医生吗?还懂妇科?”
“这是常识。”
“那你是在说我没常识咯?”
“……我没有。”
“有。”
“没有。”
“就有就有。”
柯奕烜不想跟她斗嘴,起身端起水杯离去,没多久又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只刚消过毒的电子体温计。
“干嘛?我又没发烧。”
“张嘴。”
“哦。”
一颗炸毛的脑袋从被子里钻出来,不情不愿地张开了嘴巴,柯奕烜把体温计放在她舌头底下,听到“嘀”的一声提示后,伸手取走了体温计。
“多少?”
“三十七度三。”这个温度恰好处在临界点,柯奕烜将体温计复原,用消毒湿巾擦拭干净后放回盒子里,“半个小时后再测一次。”
“不用了吧?我感觉好多啦!”
比起之前半死不活的样子,声音的确洪亮了许多,但柯奕烜依旧坚持:“再测一次。”
“那么怕我死啊……”宋予缩在被子里小声嘟囔了一句,见对方转头看来,马上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过了会儿又实在觉得无聊,伸长脖子,故意没事找事道,“要是我死在船上,你会不会被国际刑警带去问话?案发现场的第一嫌疑人,哈哈哈。”
“船”和“床”发音很像,加之她蒙在被子里,使前鼻音听起来更像后鼻音,柯奕烜不确定她到底是不是在说颜色段子,不轻不重地回应了两个字:“不会。”
“也是,辛普森不就无罪释放了么。”
宋予随口接了一句,说完才发现这个例子不太恰当,赶忙补充道,“不是,我的意思是,就算被带去问话也不要紧,反正人又不是你杀的,法医一查就查出来啦,别担心哈。”
这话说的,像她已经死了似的。
柯奕烜表情严肃地重复了一遍,“不会。”微微加重了语气,“你不会死。以后别再说这种话了。”
果然是根不开窍的木头桩子,一点幽默细胞都没有……宋予在心里吐槽了两句,表面装腔作势地点头,“嗯嗯不会不会,我们都长命百岁,争取活成千年王八。”
她嘴里向来没有什么正经话,从前柯奕烜还会无可奈何,现在已然见怪不怪了,他走过来把兑好的温水放在床头,伸手替她掖了掖被角。
“小柯同志,”宋予真诚地眨了眨眼,“我发现你变了。”
柯奕烜:“?”
“变得更帅了。”
“……”
就喜欢看他这副无言以对的样子,宋予笑嘻嘻地露出两颗虎牙尖,刚准备趁热打铁让他更加无语,柯奕烜忽然淡淡地开了口。
“看样子你精神不错,”他道,“那说说昨天晚上的事吧。”
宋予笑容一僵,不假思索地转过身,扯起被子蒙住脑袋,“啊头痛,太痛了,啥也听不见,信号不好先挂了。”
“宋予。”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昨天晚上我胃不舒服,不是有意把你推到地上的,如果令你误会或者伤到了你,我跟你道歉,对不起。”柯奕烜固执己见地说了下去。
宋予蒙着脑袋装死尸。
“夜宵很好吃,也很及时,谢谢你。昨天你问的那几个问题我考虑了很久,觉得还是有必要跟你解释清楚,戴着戒指和手表,不是因为别的,只是因为养成习惯忘了摘,阻止柯仕文,是因为他没有资格代替我做任何决定,我是成年人,有自己的判断和选择。至于答应你来这里,答应你参加舞会,甚至答应你画下那幅画,是因为你看起来真的很开心,我不想扫你的兴。”
他条理如此清晰,每一个问题都回答得面面俱到,考虑了所有状况,唯独忘记了考虑听者的心情。
宋予近乎悲哀地想,难道他现在将这些话说出来,她就不会扫兴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