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奕烜面色陡变,伸手去抢衣服里的枪,宋予趁其不备一个手刀砍在他臂肘麻筋,令他猝不及防松了力道。

宋予头也不回地往火场跑,“放心我不会死的!找辆车带我们回去!”

在她背后,柯奕烜猝然转身,一记重拳挥在薛臣左脸,生生打掉了他三颗牙齿。

“如果她有事,你也别想活。”

他眼神凶狠骇人,一时间竟无人敢动。

薛臣捂着脸倒在地上,嘴角抽搐了两下。

其实他想说,他大哥手里有控制器,不会有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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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时间 21:59

仙女岛位于华东地区,是典型的亚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冬季吹的是西北风。薛繁的房间位于顶层西北角,恰好处于上风方向,大火从中央大厅开始烧,最后才会烧到这里。

按照一层楼 2~3 米高度计算,四楼的高度最高不超过 12 米,根据中国气象局发布的相关资料显示,当风力为 2 级风时,在上风方向火势蔓延速度是 10 分钟延伸 5 米。所幸今夜风力不大,估摸着也就 2 到 4 级左右,这也就意味着宋予至少有 15 分钟时间。

火焰照亮了白墙黛瓦的中式合院,卧室虽然房门紧闭,但是依旧可以闻到呛鼻的浓烟。薛繁坐的这个位置,刚好可以清楚地看到草坪上的一举一动,他看着宋予不顾阻拦,拼了命地往这边跑,仿佛背后跟着吃人的洪水猛兽。

可是,明明这边才是火场啊,又不是消防员,急着跑过来做什么呢,难道以为自己能救他不成?

果然还是这样,既冲动又莽撞,做事只凭心情从不考虑后果,和初中那个把保温杯砸在前排同学身上,警告对方不准再问他借文具的暴躁少女一模一样。

这么年多过去了,周边一切都在变,就连他也从那个睚眦必报的阴暗少年变成了口蜜腹剑的薛家长子,可是对方却始终如一,光风霁月,坦坦荡荡,从不知言不由衷是何物。

“姓薛的!别发呆了!咳咳……赶紧过来!”

薛繁出神的功夫,宋予已经手脚利索地爬上了四楼阳台,她纵身跃下半人高的实木护栏,不由分说地朝他伸出了手。

曾经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薛繁总能梦见这只手。在插班生刚转去五班,被要求站在讲台上做自我介绍的时候,这只手高高举起,自告奋勇地要和他坐同桌;在课堂分组讨论,他一个人默不作声的时候,这只手强势袭来,霸道蛮横地勾住了他的脖子;在他被篮球砸到脑袋,周围男生嘻嘻哈哈看热闹的时候,这只手抓起篮球,反手扔在了罪魁祸首的脸上……

如此这般,不胜枚举,说也说不完,忘也忘不掉。

“愣着干嘛走啊!”

宋予两个箭步冲到薛繁面前,抓起薛繁的手腕就要往身上背,刚转了一百八十度,脖颈忽然一凉,大动脉处多了个薄如蝉翼的刀片。

“你不该上来。”薛繁伏在宋予背上,左手按住她的肩膀,右手捏着从扶手底部取下的杀人利器,声音阴冷如千年寒冰,“就算没有薛臣,我也会想方设法带你过来,繁锦山庄,这个名字你不觉得耳熟吗?”

“……”

“繁花似锦,锦绣繁花,这里一开始就是为你建的,只要我想,可以永远把你困在这里。”

要不是时机不对,宋予真想把背后这人扔下来,狠狠给他几拳让他清醒清醒,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整八百年前老掉牙的那套,发现卖惨行不通就开始耍狠,没几年脑血栓都说不出这话。

她右手抓着薛繁猛力一扯,左手穿过他的膝弯将人提了起来,尖锐的刀锋从她脖颈擦过,薛繁猛地扔掉刀片,“你不要命了!”

“闭嘴吧你!”宋予背着人大步往外走,“一会儿林黛玉一会儿鲁智深,你他妈的人格分裂啊!这么舍不得我,刚才干嘛不打晕我!你他妈就是心理变态!”

“对,我是!你现在才知道?!”

“我早就知道!你以为吴天抽屉里的死老鼠是谁扔的?钱猛杯子里的百草枯是谁换的?要是没有我,你他爹的早就进少管所了!!”

吴天就是薛繁那个借了文具从来不还的前排,钱猛则是那个被宋予用篮球砸断鼻梁的倒霉蛋,薛繁一直以为自己可以瞒天过海,却没想到宋予竟然什么都知道。

“你知道……你什么都知道……”

所以他的伪装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千方百计融入她的世界,绞尽心机做一个正常人,到头来却不过是洋相百出的跳梁小丑!

“对,我知道,不仅如此,我还知道你说这些话就是不想让我同情你。你不相信善良,不相信奇迹,不相信我有能力救你出去,更不相信自己断了腿还能活出个人样!老娘今天就要让你知道,你的想法有多么离谱可笑!”

宋予说这些话的时候,已经背着薛繁跨过了实木栏杆,只要松开手便能落在三楼狭窄的外沿上,薛繁右手圈住宋予,在宋予往下跳的刹那腰部用力,骤然用左手攀住了栏杆!

“上去!屋子里有”

“你踏马消停点!!”宋予一巴掌拍在薛繁屁股上,丝毫不在意男人陡然僵直的身躯,要不是她反应快没往下跳,就凭薛繁刚才的那一下,两个人都得摔断脊椎。

“……这里有自动灭火系统,控制器就在里面。”

“别废话,抱紧!”宋予左手揽住薛繁膝弯,看准位置纵身一跃,稳稳落在了三楼 30 厘米宽的墙沿上。

海风冰冷沁骨,白砖砌成的外墙却烧得烫手,过度紧张导致肾上腺素极速飙升,宋予体内被压制的药性突然涌了上来,她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想掐死薛臣

干他爹的整点什么不好,偏偏要搞这一手!等会绝逼要找机会赏他两耳光!!

她抓着砖沿一步一步地往西走,寻找着二楼可以落脚的位置,然而迈出去的腿脚却不自觉地发颤,连薛繁都注意到了她的异样。

“你怎么了?”他伸手在宋予前额摸了下,惊讶地发现她整个人散发着不寻常的热量,他想起宋予之前说过的话,脸色倏地一变,“薛臣到底给你”

剩下的话被一阵急促的喇叭声打断,下方传来薛臣竭力的嘶吼,“哥,我来救你了!!!”

薛繁低头望去,却见薛臣开着一辆不知打哪来的黑色皮卡停在了脚下草坪,后方的无顶货箱里站着刚才跟宋予拉扯的年轻男子,他看过去的时候,对方正好抬头望来,漆黑的目光深不见底,散发着骇人冷意。

他对这种眼神并不陌生,当酒驾司机的家属跪在他病床前痛哭流涕忏悔认错的时候,他也在镜子里看到了这样的眼神。当时他答应家属不会追究,转头便将司机送进了监狱,被告爱人惊闻噩耗突发心梗,救护车赶到之前就咽了气。二审宣判那天,他在法院门口见到了被告不满六岁的女儿,要不是女孩姑妈无意间喊的那句“童童”,女孩已经被判给了被告的岳父岳母女孩祖父母双亡,外祖父母是第一顺位抚养人,女孩的舅舅因为强奸幼女做过三年牢,出狱后一直和女孩外祖父母住在一起。

故事的最后,是肇事司机被判了七年,而他帮助女孩的姑妈获得了抚养权。所以有句话叫做因果循环,如果没有童予秀,薛繁不会改变主意让童童拥有安稳健康的童年;如果没有童童姑妈寄来的感谢信,薛臣不会随口说出“这女孩长得像宋老板”;如果薛繁没有去查宋老板是谁,不会发现宋予就是二十年前失去联系的童予秀……

回忆翻江倒海绵延不绝,现实却不过转瞬之间,薛繁甚至来不及收回视线,便被宋予抓着右手松开了膝弯。车祸之后他坐骨神经严重损伤,双膝以下完全瘫痪,唯有依靠上半身才能动弹,如果没人借力,他便会像一袋水泥般极速下坠,不是落在一楼被火焰吞没,便是摔在草坪上折断脊椎。

宋予左手抓住三楼凸起的砖块,右手紧紧攥住薛繁手腕,“等会我数一二三,数到三你就往下跳,下面的人会接住你!”

跳双腿用力以脚蹬地,使身体往上或向前的动作。按照薛繁的身体状况,充其量只能完成自由落体,只是火势凶猛刻不容缓,他没有时间也没有心情纠正宋予的用词。

他扭头看了眼草坪上的皮卡和站在货箱里的人,没有提醒她或许那人更希望自己摔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