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和蜘蛛的初遇在一个盛夏，那个夏天就好像是一场永远不会完结的美梦的开始一般，在初始的许多波折之后，承载着你与他的命运的小船似乎被洪流冲到了一片安静的死水。岁枯岁又荣，你看着庭院之外的树苗长成了参天大树，远山从荒凉变得郁郁葱葱，也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位朋友的消息。

时间啊，时间。写作依然是你的爱好，只是你没有想过，那所谓的长生会真切发生在你的身上。每当与镜中的自己对视的时候，都有那么一瞬间不确定这是不是一场将要醒来的梦境。

“清清，这有一张给你的邀请函。”蜘蛛开门进来，双手和步足抱着一堆快要把他的脸都挡住的包裹，艰难地夹着一张薄薄的大信封。“给你，要我帮你拆开吗？”

好不容易聚集起来的怅惘被他搅了个精光，你好笑地接过了信封随手放在书柜上，再帮他把满怀的包裹放到地上。

蜘蛛又经历了几次蜕皮，肢体完全舒展的时候几乎和天花板一样高，为此你不得不放弃了之前喜欢的那栋房子，和他换到了这个上下空间打通的二层小楼，好让他不必在家里小心翼翼才能不撞到吊灯，更不用出门才能伸个懒腰。

开始你还隐隐担心他的生命还在生长期，因为那样或许你无法陪他走到最后。不过后来你就知道这种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趁你不注意，蜘蛛侧头过来在你的脸颊上亲了一口：“你在想什么？”

“呃，我在想，你又买了海滩主题的VR游戏，或许我们可以搬到海边去住？”你点了点包裹上大大的商标，“我们住在这里也够久了，在有关于我们的都市传说出现之前，我们也该换个身份了。”

“什么都市传说，我每次出门都是在后半夜啊，你还不相信我吗？没有人或是监控能拍到我。”蜘蛛跪在地上把他的一堆玩具拆开包装，“而且现在的技术越来越真实了，我们哪里都不用去。”

“嘿，”你捏了捏他的脸，“我是认真的，我也想要换个地方住一住。”

蜘蛛抬头观察了一番你的神色，体型太大的他即使跪在地上也之比你矮一个头了。你的手被他握住，他的螯牙动了动，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说：“这里已经让你觉得厌烦了吗？”

“阿墨，我们讨论过很多次了，有话要直说。”你也跪坐在他面前，双手都捧住了他的脸。

“你的朋友去世了，我觉得你会不开心……”你怔住了，没想到他想得比你更仔细。“你的朋友们都度过了很好的一生，但是因为我，从很多年前你就没办法和她们见面了。”他的步足伸向你的背后，把你虚虚笼在他的身前。

“对，我的确会感到难过，可是这和你说的话有什么关系呢？”经过了这么多年，他好像还是一如当初的孩子气，也许这是长生的另一个礼物，让你和他都永远保留了当年的心智，不会改变，也不会厌倦。

“我的生命不知道何时才会终结，但是只要你和我在一起一天，你也不会老去，那么你会觉得厌烦吗？”他的眼睛们认真地望着你。

“你居然会担心这个？”你明白了，是你刚刚说在这里停留太久的话让他觉得不安。“你今年多大了，还怕我会突然不要你吗？”

“我不是……”他沮丧地垂头，把你拉进怀里，“你为什么总是把我当小孩，难道不是你们人类的电影里一直在说永生之后就会对一切感到厌倦吗？”

“你也知道那是电影啊。”你拍了拍他的脊背，“可是你也没有变老，难道你会受够了和我整天在一处的生活吗？”

“不会，永远都不会。”他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伸出舌头舔了舔你侧颈长出的一条细小的颈纹，随后那处皱纹消失不见，肌肤光滑如初。

疯子，啊，蜘蛛不想再想起那个人了。但是那个人被基金会追踪多年不是没有原因的。蜘蛛自身强大的自愈能力不仅仅能够修复严重的外伤，可能有些恶心，所以你们虽然避而不谈，却也对他的体液通过某种方式让你也停止了衰老这件事心知肚明。

“我也是。”你以为他在亲吻你，所以回报了一个落在他唇瓣上的吻。“但是我是认真的，我们可以换个地方生活，你觉得呢？”

“好啊，那我们就去海边吧，我看了好几个城市的环境，你来挑一挑……”他轻松抱起你往他的书房走去，兴高采烈地走了几步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漏了馅儿：“那个……我只是碰巧查了一下……”

“哈哈哈，好啦好啦，你只是一不小心看到了几个漂亮的海边城市，然后一不小心查了详细资料，我明白的。”爱意不会随着时间消退，可是他身上的坏心眼也根本不会被纠正。你知道无论再和他争论有事不要藏在心里这个话题多少遍也不会让他真的记住，这次先算了。

那张邀请函是一场私人晚宴的邀请函。

你总是需要社交的，而且你和蜘蛛的存款不能只存在银行中，所以你经常以某个公司的董事身份收到邀约。

参与宴会的人的背景蜘蛛已经调查过，没有曾经见过你的人。所以你艰难地调整了生物钟，在下午就早早起床收拾了一番出门。

只是这场晚宴的内容却出乎了你的意料，因为这竟然是一场由基金会主导的拍卖会，你在心里把蜘蛛骂了好几遍：不是说了让公司的规模小一点低调一点吗，居然图省事办了个大公司，还被基金会当作潜在客户，真是不怕死。

但是这时候离场就太显眼了，你只能硬着头皮一边观察周围人的反应，一边装出恰到好处的惊讶和感兴趣。

这么多年过去，基金会竟然已经成了半地上的组织。你看着一样样或是基因改造，或是有悖人伦的拍卖品展示出来，只能庆幸当年阿墨和你逃离够快够干净，不然谁都不知道他会面临怎样的命运。

“那么，接下来就是今天最后一件展品，是我们的D级实验室经过无数次失败之后才成功的融合产物，具有强大的自愈能力，而且全身都能够药用……”主持人喋喋不休，你只知道这场让你如坐针毡的拍卖会终于要结束了，可是红布被拉开露出牢笼之中的生物的时候，你被惊得全身僵硬，直到身边的女士发出轻呼声的时候你才回过神来。

太像了，牢笼中被绑缚住的怪物和当年的阿墨几乎一模一样，即使你并不曾了解过疯子的研究，也能猜到这个少年和阿墨有着一样的命运。他的目光阴沉又怨毒，环视着这一圈竞价的人们，但在与你的目光对上的时候，仇恨化为了不解，他吸了吸鼻子，甚至向你这边动了动身子，惹得铁链叮叮当当，让看守他的保安用铁棍在牢笼上用力震了一下：“给我老实点！”

他的目光被挡住了，你已经听不清身边人的窃窃私语和主持人的报价声，无尽的悲悯和物伤其类的难过淹没了你的心，你很想为这个可怜人做点什么，可是你无法承担和基金会扯上关系的风险，你还有阿墨。

良心的煎熬让你进退两难，却只能和这个少年在心里说声抱歉。

最后拍卖槌重重落下，那个少年被推走，你不敢再看向他，机械地站起来，在身后铁链的碰撞声和保安的怒喝声里充耳不闻地往外走去。

忽然怒喝声变成了痛苦的尖叫，你和所有人一起回过头去，那个少年已经钻出了笼子，正站在一具被挖开胸腹的尸体上冲着下一个妄图抵抗的人飞扑过来。四对步足上全是鲜血，他甚至对着惊恐的人群故意用沾了血的手抹在脸上，如同从噩梦中走出来的凶残怪物一样，灵活地躲避子弹，向刚才坐在前排的几个人冲了过去。

你被推搡着跑出了大厅，门口更是乱得一团糟，你不知道那个少年是怎么做到的，只知道流弹打中了宾客，照明灯光被打碎，耳畔全是尖叫和惊呼。你脱下高跟鞋跌跌撞撞地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跑去，终于坐进了车里。

太混乱了，你很清楚这种时候不是圣母心发作的时候，那个少年不知道经历了什么，反正残忍嗜杀，已经把这里当成了猎场。你穿上放在车里的运动鞋启动了车子，人群依旧混乱，按照大路走根本不可能，于是直接冲着草地开了出去，越野车的底盘够高，你压过了几轮灌木之后开到了外围的大路上。

“呼”这一片的路灯虽然柔和，但至少驱散了你的恐惧，平心而论，你很乐于见到基金会的乱局，只是很可怜那些人命，虽然你知道你无法评价他们是否无辜。总之这些事情与你无关，只能祝福那个少年能从魔窟中逃出来。

所以你不知道在你从晚宴现场逃出来的时候，车身震动了一下，但被你当作了草木景观中的石头。

现在你的车底正扒着一个面目可怖的浴血怪物，而你浑然不觉地以为逃出生天，一路沿着城外的快速路开回了你的家。

蜘蛛听见你的车声便走到了车库里等你，敏锐如他在你下车的时候就发现了那个藏在车底的家伙。但是他假装什么都没看见一样，热情地迎接了你，在你抱怨今晚的危险的时候连连保证绝对不会再让你陷入这种局面了。

“那种场面我还是难以接受，总让我想起你当年……算了，我去洗个澡，你要一起吗？”你的手现在还因为那些血腥而颤抖，蜘蛛在车库门口抱了你很久你才镇定下来。你不知道蜘蛛的眼神一直锁定着车底下的那个东西，而那个怪物也意识到了他和蜘蛛的实力悬殊，一动不敢动。

“你先去，我很快过来。”蜘蛛亲吻了你的发顶和额头，“别怕，有我在呢，好吗？我要把你的信息修改一下，基金会肯定会再调查一次今天晚上的客人，不能让基金会发现我们。”

“嗯……”你踮起脚尖，在他完全直起身子之前吻了他的喉结，“那你快点，别让我等太久。”

“好。”

等你走了，蜘蛛干脆地把那个少年从车底拽了出来，并用蛛丝把他紧紧缠住，在他想张嘴说话的时候直接掐住他的脖子。刚才在晚宴上大杀特杀的少年在蜘蛛面前弱小得可怜，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起来和蜘蛛直视。

“我不管你为什么跟着她，现在就滚。”蜘蛛的毒液不由自主地开始分泌，要不是你刚刚说看见这个少年有些可怜，他或许已经直接咬断了他的脖子。

“咳咳，”少年的脸因为缺氧涨的紫红，接着被蜘蛛扔在了地上，“你……你是不是我的……同类，你居然和人类生活在一起？”

蜘蛛对他的嘲讽无动于衷，只是抓起他的一根步足，对着上面的一串烙印问他：“HS-537？这是你的编号？还有多少个和你一样的东西？”

“我不是东西！”这个词戳到了少年的痛点，让他即使被缠成一团，也朝蜘蛛怒吼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