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仔细看了一眼,便将戒指装进桌上的一个信封中,“今晚我就会派人将信送到亚瑟那边,相信只要再过几日,你们就能相见,而这几天,就辛苦你在皇宫暂住了,我已让侍从为你打扫出一个向阳的舒适房间,如果有什么需求,可以告诉侍女或者总管。路途辛苦,我就不再久留你了,早点去休息吧。”

想到很快亚瑟就会到来,莉莉丝有些紧张,但问话结束了,她不需要再在皇帝沉重的气势下强装镇定,让她松了口气,莉莉丝正要行礼告退,皇帝却又开口了一句,“事实上,你与我想的有些不同,但我想,这是好事。”

莉莉丝略有疑惑,皇帝却一摆手,回到桌前,继续处理帝国繁重的事务,“晚安,莉莉丝,去做个好梦吧,我的皇宫,总不会比颠簸的马车,或是荒郊野外要更让你难以入眠。”

又被侍者领出觐见室,莉莉丝在走廊上走着的时候,她想道,皇帝或许已经从密探的口中,得知了她的许多事情,至少,他肯定知道她经常出没在各个城市、荒野之类的地方,或许在此之前,虽然见过她的画像,皇帝心中还是将她视作一个粗野,不通礼数的北地私生女、野丫头吧。

起码,这次的觐见,她应该让他有些满意。莉莉丝能感觉到,皇帝对她的态度,总体来说,不算坏。

皇室的生活也不算坏,莉莉丝几乎每天早晚都被人服侍着,还有裁缝奉命来为她做几身更合身的衣服,有时皇帝还会邀请她参加宫廷的晚宴,并非是宴请大臣之类的大聚会,更像是皇室内部的家庭聚会,在皇宫的宴会厅中,厨师为他们送上倒满酱汁的烤鹅,龙虾,肉和豆蔻煮成的粥汤,还有各色应季的水果与佳肴,甜美的李子酒,可以说是莉莉丝来到这个世界以后吃到的最丰盛美味的食物了。

她也见到了亚瑟的母亲,也就是皇后,那是位上了年纪,但依然不减魅力的尊贵女子,她的发色比其他家人要淡许多,浅浅的柔金色,在皇后王冠之下,一直垂到她的后背,在宴会中,她始终以温和慈爱的态度关注着莉莉丝,就像皇帝已经告诉了她一些事,让皇后对于这位能够将长子带回皇宫的姑娘极其感激重视。

亚瑟还有一个妹妹,以及两个弟弟,除了亚瑟之外,妹妹是最年长的,也就是说,自从亚瑟放弃了继承权,那么根据顺位继承制,就应该是这位兰瑟公主来继承帝国,她端坐于自己的座位中,看起来平静而柔和,比起皇帝陛下,这位美丽的公主更像是她的母亲。

只有当莉莉丝就座时,兰瑟公主才抬眸看过她一眼,其余的时间,她只将目光都深深地藏在长长的眼睫之下,自己想说的话藏于心中,莉莉丝能敏锐地感觉到,她们之间的某种相似,兰瑟似乎也是个逆来顺受,坚忍而沉默的女孩,但这或许也导致了皇帝对这位法理继承人的不甚满意。莉莉丝能观察到餐桌上的话语和眼神的交流。

另外两位王子,年纪尚轻,据说还在学校,或是军营接受训练,不在皇宫中。

就在皇宫的这几日,莉莉丝也没怎么闲着,皇后经常会来看望她,或者邀请她去花园散步,甚至兰瑟公主也召见过她几次,不过虽说是召见,莉莉丝一点也没有感受到压迫感,兰瑟公主待在她的紧拉窗帘的闺房中,用那双蔚蓝而甜蜜的双眸悄悄地看她,流露出一种羞怯和紧张。

她们经常在一起看看书,绣绣花,兰瑟教了她一些针法,莉莉丝原本就会一点针线,从前她生病躺在床上时有大把的时间,但由于都是在打发时间,她绣出来的没有兰瑟那样精致漂亮。不过,作为友谊的象征,她们还是彼此交换了绣品,兰瑟看起来非常高兴。

兰瑟公主似乎没有什么同龄人陪伴,莉莉丝也很久没交到女孩子朋友,不知不觉的,她们的交往越来越友善亲密,在一次并肩而坐,共同研究着将花瓣绣进在布包的方法时,兰瑟突然靠在她肩膀上,轻轻说,“莉莉丝,你好美,我从没有这样喜欢过一个人,我希望你一直在宫中陪着我……”

莉莉丝的手一颤,她正要难以置信地看向公主,兰瑟却将她抱住了,她靠在她的肩膀上,颤抖地哀求道,“把哥哥也一起带回来,我们在一起生活,我不想继承王位。”

在这些相处的日子中,莉莉丝已经意识到了,这位公主与她一样,有一颗敏感而温柔的内心,她们更喜欢平凡细致的爱好,看书种花针线活,不愿意痛苦地承担不属于自己的责任,但兰瑟的王兄的决定却将兰瑟拖入了政治的斗争中。

时间过去的很快,自从皇宫的信使出发后,亚瑟的归期也在临近,就在一个许多人皆安睡的漆黑夜晚,曾经的皇子回到了圣保罗,皇宫的大门为他打开。

执勤的士兵匆忙去通知皇帝,而皇帝早已在等候,圣骑士的银靴踏过走廊上的毯子,快步而冷峻,毫不留情地留下印记与泥痕。

书房的门被打开时,皇帝正在看一本书,“这些年,你都不知道规矩了吗?”他说,“现在不是在打仗,你大可先去洗个澡,好好打理自己一番,再来见我。”

“她在哪?”亚瑟一点也不想多话。

皇帝抬起头来,看向自己多年未见的儿子,比起他当年离宫时的模样,如今的亚瑟的脸庞要更深邃,也更加冷硬,不过这也有可能是因为亚瑟如今正处于心情极度压抑激昂的情绪中。

“这么多年不见,就只想说这一句?”皇帝平静地问。

“这是个幌子?皇帝陛下,你是在欺骗我吗?”亚瑟压抑着怒火问道。

皇帝看着他,注意到了自己儿子的成长,就像离开狮群多年的年轻狮子,当他再度归来时,他已经对老狮王毫无畏惧,只有令他讶异的年轻力量和对他的挑战。这就是人类皇帝更替的宿命,岁月的轮回。

皇帝正视着自己的这个儿子,知道自己从未看错过,“是不是谎言,你心里自有答案。那个戒指,是她亲手交到我的手里的。”

亚瑟的呼吸滞了滞,他将手掌伸到怀中,摸到那个小巧的圆圈,皇帝说的没有半点错,如果不是这个熟悉的戒指出现,他绝不会相信。“所以,她现在在哪里?她受伤了吗?还是?”他沙哑地问。

“不,没有,都没有,她很好,已经在宫中住了好几天了。”皇帝回道。

亚瑟骤然放松下来,他转身就要走,像是打算马上找个仆从,命令他领路去找莉莉丝。

“天还黑着,从小教你的礼数,告诉你这时候是拜访一位女士的闺房的好时机吗?在圣殿待的这几年,已经让你把礼仪忘干净了是吗?”皇帝说。

亚瑟狼狈地停下脚步,扭头看向父亲,“也只有这一晚,我们明天就会离开皇宫,感谢你的协助,皇帝陛下。”

皇帝用手指抚着嘴唇,眼眸深沉地望着他,在亚瑟再次要迈步离开时,皇帝开口,“虽然你已经许多年不曾这样唤过了,但作为父亲,我是不是可以知道,我的儿子的婚姻状况呢?你是打算娶她么?”

亚瑟没有回头,但他点了点头。

“很好,以你的年龄,你也耽搁得够久,早就是时候成家了。你的母亲想必会很欣慰。”皇帝说,“不过,你身处圣殿要职,方便成婚吗?”

亚瑟转过身来,像是不明白皇帝质疑的用意,他有些荒唐而无奈地笑了一声,“圣殿只对一部分牧师与侍僧有禁欲,不可成婚的要求,骑士团中,无论是骑士长,或是任何一个圣骑士,在不影响骑士守则与信仰的情况下,我们的婚姻是自由的。”

皇帝平和地听完了亚瑟的解释,“当然,如果你要娶任何一个完美无瑕、清清白白的平民姑娘,那些圣殿中拜神的僧侣肯定不会有任何意见。”

听出皇帝的隐喻,亚瑟皱起眉,像是有了点怒意和敌视,他自然知道皇帝的密探消息灵通,可拿这种事情来威胁他?“出身并不是一个人自己能决定的,就像我从未期望过自己生来就是皇子,她也并非是自己想一出生就是私生女。比起孩子,也许父母更应该为此负责!”

皇帝的脸色彻底冷下来,气氛变得僵硬了,亚瑟也不再试图离去,这是他与父亲自从那次决裂后的第一次对话,他们之间的争吵仿佛旧事重现。

过了许久,皇帝再度开口,“你还是一点都没变,如此固执地相信着自己的想法。这些年,没学到教训吗?”亚瑟冷漠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为了一时的情绪,就将自己的一切都投入进去,你如今对那女孩疯狂的爱与你当初疯了一样要加入圣殿有什么区别?”皇帝说。

亚瑟没有回答,但他坚定的眼神无言地诉说了一切。

“在这一生中,男人最重要的从来不是疯狂和爱,而是责任心。”皇帝说。

“我会为我选择的一切负起责任。”亚瑟回道。

皇帝笑了笑,“真是准确的说法。”这些年,看着亚瑟在圣殿中的付出,皇帝早就明白,亚瑟在这条道路上的坚定,他丝毫不打算质疑亚瑟的责任感,“但是,许多时候,责任并非一条和谐笔直的道路,当你有不同的选择时,你必须要做出抉择,没有人能同时担负起那么多责任。”

亚瑟皱皱眉,正要反驳,这种假设是没有意义的。

皇帝已经往桌面上甩出一本黑色皮革封面的书,以及一枚焦黑的铸币,就像叹息般地说道,“我目不容瑕的儿子,圣殿会认同你和异端之女的婚姻?”

亚瑟盯着这些散发着炼狱和魔鬼气息的证物,一阵短暂的迷惑掠过他的面庞,但很快,就像严冬迅速将温暖掠去,淡蓝的眼眸一动不动,瞳孔中颤着深深的震惊与受伤。

情潮

亚瑟走到练武场边的木架旁,从中抽出一把钢剑,“来切磋一下吧。”他冷峻的声音在练武场响起。

众位骑士都迟疑了一下,但他们年轻的脸庞上有着畏惧,也有些兴奋的跃跃欲试,亚瑟的强大让他们畏惧,但是能够堂堂正正,平等地站在战场中和圣殿骑士长较量,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哪怕输了都是一种荣耀。

教官伸手将蠢蠢欲动的皇城护卫骑士们拦下,“当然……皇子殿下。”教官说道,他侧头示意一位看起来资质最年长的骑士,也就是护卫队的副队长,上前去迎战。

作为皇宫中的老臣,他依然称呼他为皇子殿下,即便亚瑟已与皇室断绝联系多年,但在帝国的皇宫中,皇帝从没有正式下令废除亚瑟的皇储身份,虽然这么多年过去,有些贵族与民众开始默认兰瑟公主是下一任统治者,但这并没有成为一个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