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夷闭了嘴。车往东开,半个小时后,他晃醒了林不忘:“到纺织城了,怎么走?”
纺织城之前被称作唐城的小香港,但如今的发展与这座城市有些格格不入,总慢了那么几年。林不忘打了个哈切,拍了拍嘴,又揉眼看了看路:“过了前面那个大坡,往左拐,一片挺破的老楼区就是了。”
到了地方,姜夷停好车,扭身看林不忘,她的脸色白得可怕,像一张无暇的纸,整个人失了魂一样,怕她出事,想陪着一起上去,被林不忘拒绝了,无奈,只得在车里玩手机。
林不忘缓了缓心情,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古旧的木门带着斑驳,油漆都掉了许多,似乎在说这家人的日子过得并不如意。站在木门前,林不忘想,亲情真是一种毫无道理的东西,很多时候,亲戚要比朋友还疏离和客气,却因着一份所谓的血脉,便无法推辞地,要担起某种责任。
她深吸了一口气,按响了门铃。
“墨墨来了。”开门的刘老太笑得一脸明媚,似乎眼前站着的是她多么疼爱的孙女。
老太太瘦了很多。人老了,怕凉,虽然天气转暖,依旧穿了件不薄的枣红色棉袄在身上,她身后站着儿子刘渭南,女儿刘临潼。
“墨墨来了。”刘渭南往前走了几步。
眼前的刘渭南老了,身子微微佝偻,头发花白,肤色微黑且松弛,眼袋大得能掉到嘴上。身上套着一件对钩位置不对的假耐克条形卫衣,有种颓废的衰气。
林不忘以为自己会恨他入骨,见了面会疯子一样地歇斯底里,或者会像梦里那样害怕,但都没有,见了他,内心毫无波澜,爱没有,恨也谈不上,因为不值当。
“墨墨,怎么站门口发愣。”刘渭南从脸上硬挤出一丝笑容,“快进来。”
“墨墨是谁?我姓林,叫林不忘。”奶奶和爸爸这几个字,她都叫不出口。
老太太不悦:“林不忘,这什么名字啊,还是刘墨好。”
林不忘不接话茬。她进了屋,扫了一眼,屋里的陈设大多没变,只是更旧了,换了电视和空调,看着也不是太好的牌子。老太太一把拉住林不忘的手,拽她到旧沙发上坐下。
枯木般的皮肤,让林不忘非常不舒服,她用力拽了拽,想抽离,可老太太似怕她跑了一样,握得很紧。
“丫头来了啊!”刘临潼也来打招呼。“墨墨”不让叫,“林不忘”喊起来生分,于是,三十好几的林不忘,成了丫头。她指了指身边一位穿着浅绿色高领羊毛衫,灰色套装的中年女人说,“这位是黄大姐,小区居委会的,对咱家的事特别热心。”
什么咱,咱的,谁跟你们咱咱,林不忘一张脸毫无表情,心里骂了一句。
“小刘啊,姨是过来人,很多事情都是老一辈的恩怨,剪不断理还乱,但乱不了的是血脉亲情。你爸当年做了错事,他知错了,也决定补偿你,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黄大姐笑呵呵地挨着林不忘坐,“特别开心你能来见你爸,见你奶奶,也算是支持姨的工作了,这段日子我没白忙活。”
林不忘淡淡地说:“我不姓刘,姓林。”
黄大姐一张笑脸僵在那儿,不过三秒,又笑着说:“姓什么都不重要,我跟你爸说了,你的姓啊,名啊自己做主,想姓什么姓什么,想叫什么叫什么。”
“是、是、是,不重要,重要的是咱一家人终于团聚了。当年你爸你妈都走了,奶奶心里有气,那会拿你撒气了,都过去了,过去了,奶奶真的太想你了。”说着,刘老太竟带了哭腔。
她从本就没什么情分的回忆里,硬扯出些生硬的带着棱角的浅薄亲情。她的两个儿女在一旁应和,时不时点点头,叹几口气。
这出蹩脚的戏,让林不忘想笑。当年,她孤苦伶仃,刘家人也没见谁给她演一出骨肉情深。如今倒是演得情真意切。她甚至都想提醒一下,好演员演戏得有度,不能过,情绪过了头,显得假。
几个业余演员的戏演到兴头上,林不忘的脸色依旧黯淡且平静,一只橘猫跳了过来,卧在她腿边,伸了伸懒腰。她实在无聊,伸手摸了几下。
“丫头,喜欢小动物吗?”刘临潼问。
“喜欢,每顿都得来点儿。”她冷淡地回了一句。
气氛肉眼可见地尴尬了起来。这时从厨房走出个陌生的男人,二十五六岁的模样,手里端了盘红烧带鱼:“妈,姨奶,叔,姨,饭菜好了,收拾收拾,准备吃饭吧。”
老太太一抬头,假惺惺抹了把眼泪,对黄大姐说:“我们家摆席,还麻烦你家小胡给帮忙做菜了。”
黄大姐说:“麻烦什么,我家小胡没啥大出息,就爱围着灶台转。”
刘渭南张罗众人上桌,老太太坐上主位,拉着林不忘挨着自己坐,刘渭南想坐到林不忘的另一边,被刘临潼用胳膊肘打走了。
刘临潼拽了小胡坐在林不忘旁边:“他们年轻人啊,有话聊。”
“是,是,是的。”刘渭南应了几声,重新选了个位置。
“我孙女能来看我,我老婆子可是太高兴了,就是明天死了,也能闭眼。”老太太发言。
“妈,说什么呢,一家团聚是好事,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别扯那些不吉利的。”刘临潼说。
“是,是,说得对,我就是太高兴了。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散不了的,以后,还得常来常往。”
刘渭南也说了两句话,看林不忘兴致不高,就住了嘴,张罗众人吃吃喝喝。林不忘没什么胃口,很少动筷子。刘老太一个劲地给小胡使眼色,小胡夹了一块带鱼放在林不忘的碗里。
“小胡这孩子,真会照顾人。”刘老太眉眼笑得挤在了一起。
“姨奶的亲孙女,我照顾是应该的。”小胡笑着说了一句。
“丫头,别觉得奶奶多事,也别觉得奶奶着急,就是觉得欠你的太多了,得想办法补偿。”刘老太一脸慈爱,“你男人没福气,走得早,但你还年轻,好日子还长,得抓紧时间找个知心人照顾你。小胡是你黄姨的儿子,知根知底的,今年二十六了。”
“年都过了,已经二十七了。”黄大姐说。
“比我孙女小六岁,挺好。小胡人在大饭店上班,人勤快,又会做饭,又能干活,还没结过婚呢,你俩今天也算认识了。”
果然催婚在哪里都跑不过。不用怕。只要我没有道德就绑架不了我
何止催婚呐,小算盘打得精哟。
这家人想林不忘老公留下的财产
29:先算账再谈感情
“我命硬,丧门星加扫把星,星星相映的,就不祸害别人了。”林不忘用筷子戳着面前的米饭,戳了一会,把筷子插在碗里的米饭上。
桌上的几人面面相觑。唐城有个说法,在饭碗里插筷子,是诅咒,意味着这是家里长辈吃到的最后一碗阳间饭,不吉利。小孩若这么做,会被长辈训斥。
林不忘并不是故意的,很快,她就把筷子从米饭里抽了出来,平放在碗沿上。
黄大姐瞧见平躺的两根沾着米粒的筷子,松了口气。黄大姐做调解工作,见过百样人,自有一套方法,她决定先迂回,问起了林不忘在京剧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