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不忘端着喇叭骂人的事,她如今的邻居姜夷听得津津有味,那一张俏脸太有迷惑性了,谁知道唱大青衣的女人竟是这种泼辣的性子,刺激,有趣。
晚上,姜夷敲了林不忘的门,说想跟她再聊聊庆演的事,顺便请她吃宵夜。他家有酒,有好菜,还有一位皮囊凑合的帅哥。
林不忘刚骂了人,团里的男人见了她都躲着走,她被姜夷不怕死,还要上赶着找死的精神感动了,于是给了脸,同意了。
磕哪个cp快说出来我们一起磕! 说回正题,感觉时代在变,对待女性的态度却依旧没怎么变。我昨天看了莫泊桑的短篇小说《羊脂球》,里面第一个故事就让我大吃一惊。故事主人公很讨厌女性,他表示女性会一直勾引人,而这种事是该下地狱的,他仇恨她们,仇恨她们的身体还有心灵。他觉得女性就是为了逗引男人,考验男人的,甚至想让他的外甥女去当修女。只有那种发誓了的修女,才能让他勉强宽容。
哈哈哈,少我。
22:一出粉戏
姜夷的房子装修得不错,最惹眼的是一整面墙的柜子,一半放书,一半放茶。靠窗的位置,摆了台老式留声机,盛开的喇叭花是点翠的色泽。林不忘瞅着好奇,摸了摸,看到放留声机的架子下面,有几张老唱片。
梅兰芳、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马连良……
“这可是好东西,能出声吗?”林不忘翻了翻唱片,问,“怎么没有花老板的?”
“能出声。我曾外祖晚年不太好,苦水里浸过似的,怕了,不许后代走他的路,唱片影像什么的,能毁的都毁了,我也就听个热闹。”姜夷一趟趟从厨房端菜出来,“先来吃饭。”
这话倒是没错,花小春创办了秦春,日子好了几年,他教过学生,但没正经收过徒,关于他的影像、音频存世的寥寥。当年的辉煌成就,如今都靠着后辈和戏迷口口相传。
林不忘离开留声机,去洗了个手。小圆形的实木餐桌上,摆着七个碟八个碗。正中间是冒着热气的砂锅,锅里是卤好的猪蹄、鸡爪、五花肉,还有花干,荤素搭配的一大锅。砂锅旁有孜然炒肉、椒盐蘑菇、酸辣豆芽,还有一盘混着芝麻酱蒜泥的豆腐皮涮牛肚。
“大晚上的,菜这么硬?”林不忘咽了咽口水。
“你是第一个客人,算给我暖房了。”姜夷拿出一瓶酒,“一位台湾做茶的朋友送的金门高粱,58°,行吗?”
“请把那个‘吗’去掉。”林不忘撇了下嘴,在餐椅上坐下。
姜夷也入了座,殷勤地给她的酒杯里满上。俩人喝酒吃菜,闲聊起来。
姜夷打听她用大喇叭吼的事,几分真几分假。
林不忘一翻白眼:“都是假的,那些货,还真以为自己能卖出去,给他们脸了。”但被人污蔑这件事,重要的不是解释、辩驳,自证清白。污蔑你的人比你更知道你是清白的,不如泼一盆更脏的水回去,气死他们。“下回想嘴臭的时候,先找个称,称下自己脸皮够不够厚,够不够丢的。”
姜夷下意识捂了一下嘴。
林不忘没吹牛,她的确海量。一瓶金门高粱,姜夷喝了两小杯,小半瓶都进了林不忘的肚子。
看着这位儿时的邻居,姜夷恍然。岁月里发黄的片段,时而闪现。在她还叫刘墨的时候,日子不算好,听说她的父亲在外欠了巨额赌债,家里能卖的都卖了,她的母亲时常抱着她哭,叹母女俩命苦,大门就敞着,不避人。
小小年纪的她,脸上是没有泪的,反而会用袖子帮母亲擦泪。她先没了父亲,然后又没了母亲。后来,她成了林不忘。
“小姑娘真可怜,小小年纪走了爹又没了妈。”
“是啊,太可怜了,好好的一家人,说散就散。”
别人都说她可怜,她应该也能察觉到自己是可怜的吧,可怜人最爱做的事,就是哭和诉苦。但林不忘的眼泪只为戏流过。
几年前,廖任飞第一次带她去小茶馆,他便认出了她。林不忘这个名字太特别了。那时的她被爱情滋润得像朵娇花,水灵灵的。她终于幸福了,过上了好日子,他真心为她开心。可没几年,廖任飞走了,她又成了旁人眼里的可怜人。
但她偏不爱做出可怜的姿态,反而处处张扬,甚至有些跋扈。
姜夷想,剔骨刀似的眼神和流言蜚语,奔着一个女人去,试图剔掉她生冷的肉身和性情,不就是想看烂成残渣的内心吗?若她懦弱,胆怯,谨小慎微,怕是真活成了旁人眼泪的笑话。
当时没说自己是她儿时的邻居,还有些缘由。
姜夷的曾外祖不让外婆唱戏,外婆不让母亲唱戏,母亲当年在京剧团任了个闲职,但举家离开唐城后,家里所有长辈做出彻底和戏、和京剧团割裂的姿态。
他想过,父母辈之间或许有恩怨情仇,但过去那么久了,都该在滚滚红尘里消散了去,成一捧土,一缕尘。
人生本就是出戏,糊涂一点,一生,一辈子就那么过去了。他唯一好奇的就是那顶五头凤冠的下落。丢,怎么丢的,谁丢的,就算丢了,也该有个交代吧。
要搬回京剧团住的事,他和母亲提过,说这里地理位置好,去哪儿都方便,的确也是实话。但他想,若真对这个地方没有念想,母亲怕是早早就把房子卖了,但并没有。
那天在马家水盆,听夏晓洁提了一嘴,林不忘想拿玉兰奖的事,姜夷原本是存了帮她的心思,这才因着开戏的缘由报了身份,但没想到,那件事他有些操之过急。
“对了,你说的那顶五头凤冠,我问过我妈,她知道丢了的事,但确实没见过。”林不忘主动提起。
“哦,我跟你闲聊的,怎么还真去问林姨了。”姜夷说了一句,但心里起了疑。
他隐隐听母亲说过。当年,是父亲姜建民找母亲商量,说团里托了话来,想借凤冠。秦春走下坡路,诸事不顺,想唱一回《贵妃醉酒》,请花老板的凤冠回去,讨个吉利,求了庇佑。
母亲同意了,父亲找了位当兵的朋友,他刚好要去唐城,于是托他把凤冠一路从厦门带到唐城,送进秦春的大门。
那顶凤冠再没还回去,说是丢了。父母不知出于什么缘由,竟没有追究。姜夷调查过,当年团里的确要开那折戏。胡兰芳是 A 角,林雅兰是 B 角,后来,胡兰芳病了,再后来,人不见了,生死未知。
凤冠就是为“杨玉环”借的,可送进秦春大门的东西,作为 B 角的林雅兰竟然没见着。
“我信我妈的话,她说没见着,肯定就没见着,你家的东西不在我家。”
“没说在你家,我瞎打听。”姜夷回了神:“上次跟你说开戏的事,是我着急了,先跟你道个歉。”
“怎么,黄了?”林不忘似不在意,笑着问。
“也不是。”姜夷叹了很长的一口气。
原本,曾外祖花小春的诞辰庆演,是姜夷和几个喜欢戏的老票友在酒桌聊起的,他觉得这事八成能成,着急联系了秦春的人,说了这件事,还点名要林不忘挑大梁。
那日和林不忘聊过后,林不忘去忙刘献保的堂会,但这事田壮上了心,中途找了他一回。
“田壮找你了,你俩不是在茶馆碰见过吗?”
“那天没见着,我躲了。”
小茶馆算是姜夷的私人客厅,平时招待大客户和关系要好的朋友,京剧团的人,兜比脸还净,那三瓜俩枣的钢镚,也就喝点儿粗鄙的大叶子茶,算不上他的目标客户。但毕竟是长辈,姜夷组局,把当时要说赞助戏的人都聚在小雁塔对面的一间高档餐厅。
开戏的事一聊,越聊越心凉。这事的确怪他,那些人上了岁数,说是戏迷票友,但归根结底还是生意人,且是精明的生意人,不做赔本赚吆喝的买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