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玠没有躲,他不能躲,他一夜之间接连失去了同事、战友,和他引以为傲的东西。
他不敢想如果这一切的凶手真是他父亲,他该怎么面对死去的同袍。怎么面对身上的警服,怎么面对正义的审判,怎么面对余生无穷无尽的愧疚与忏悔,怎么去弥补他的家人犯下的过错。
快天亮时分,身边那些噪杂的动静突然平息下去了,分局的领导不知道在跟什么人在走廊尽头骂骂咧咧,后来接了个电话,把楼梯口的警戒线去掉了,跟门房说:“让他上来吧。”
“首长。”有人轻声打招呼。
庄玠逆着光看到一个熟悉的人影,眼神不由闪烁了一下,久别重逢,他竟不知道如何面对。
蒋危越过人群走到他面前,就说了一个字:“走。”
庄玠有些木然地站起来,擦了把脸上的血,跟着蒋危走出分局,上了车。
庄玠没问蒋危去哪,也没想他为什么来得这么快,一夜之间的变故让他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了。
直到车开出去好远,他才缓慢地找回一点声音:“在前面找个宾馆把我放下吧,检查组的人在家里。”
“去我家。”
蒋危带他去了西山的别墅,如火如荼的西山红叶连绵山野,山里九月的风有些刺骨,冷得像能透进骨髓,把皮肉敲出一根根断裂的刀口。
庄玠站在窗户前,望着外面绮丽凄艳的红,眼里倒映着血光。
他在这个时候其实很想靠住一个什么东西,人在最无助的时候,就会想要从亲近的人那里获得精神力量。蒋危在后面看了片刻,伸出一只手,轻轻把他揽进怀里。
肩膀上传来一阵濡湿的温度,洇入军装的布料,凉凉的,浸润着无声无息的悲伤。
蒋危抱着庄玠微微发抖的身体,居高临下地审视着他的伤,看他胳膊上戴着的孝章,摸到他脸上混着泪的血水。
这么伤心吗?
我们分开的那些年,你有这样伤心过吗?
蒋危手掌覆在庄玠的脑后,带着枪茧和硝烟味的手指轻按他的脖颈,慢慢滑下去,隔着羊毛衫抚过挺拔的背脊,在他左臂那个孝章上停留片刻,把那个东西拽下来,然后往床里一推。
那一刻蒋危只想让这个世界天崩地裂。
真正进去的时候说不上是什么感受,蒋危只觉得那个地方很紧,庄玠浑身都在抖,手指紧紧组攥着身下的床单,手背上绷起来的骨骼和血管性感得要命。
庄玠的唇跟他记忆里一样,柔软,冰凉,像二楼琴房窗台上精心培育的玫瑰花瓣,被粗暴地撕扯蹂躏,渗出艳红的汁水。
蒋危喜欢从后面咬他的肩颈,咬出血,舌尖顶进去,食肉寝皮一样侵占这这具身体,喜欢掐着他的腰,拇指狠狠地摩挲后腰那里的印记,喜欢让他跪在床上,享受顶进去时雪山轰塌般摇摇欲坠的凄惨。
六个小时前他刚杀了人,现在他在强迫死者的配偶与自己媾合。
蒋危第一次觉得做个彻头彻尾的恶人这么爽,那种快感凌驾在一切道德、法律、人性之上,他是在把他失去的东西抢回来,把他喜欢的东西私有,把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打碎。
他想在庄玠那张坚冰般的脸上看到更多不一样的表情,震惊、羞耻、失魂落魄……
无论什么都好,只要能盖过那种碍眼的难过,他要让自己带来的情绪完完全全占据这张漂亮的脸。就算是厌恶,也要比那个死人带来的悲伤更为浓烈。
庄玠伏在床褥间剧烈地喘息,枕巾一片暗色的水痕,蒋危轻轻拿手指一揩,接过他眼底的泪,流露出一种晦暗莫明的暴戾神色。
“你是在为他哭,还是因为我哭?”
西山的天对庄玠来说永远都是灰蒙蒙的,像从前语文书上写的那样,水阔云低,雁断叫西风。
看不到日光,也看不到霾散,他大多数时候都躺在床上,从窗户里看那一块四四方方的天,笔直的窗框仿佛会越收越紧,扼住他的咽喉,直到他窒息而死。
他有时候会对着镜子,静静看自己的身体,手指擦过光裸苍白的皮肤,想象R基因像水流一样汇入血管的每个枝杈,想象DNA的裂变、进化。
他也会看身上那些伤,咬的,掐的,或青或紫,沾着肮脏的液体。
他的前半生过得谨慎虔诚,像个头顶着厚重的党章行走的卫道士,自问从没有对不起谁,为什么这些苦难却偏偏会找上他,撕毁他的人生,冲击他的信仰,把他变成这副不人不鬼的样子。
而他往后的余生,却要面临无穷无尽的羞辱、圈禁、伤痛,伴随着剧烈的悔恨,看不到尽头。
每顿送来的饭庄玠吃得越来越少,有一天早上做的羹,到晚饭时一动没动,吓得勤务兵赶紧去找蒋危汇报情况。
“你是想死吗?想跟你那个师兄殉情?”蒋危直接撂了工作回来跟他吵架。
庄玠望着窗外一句话都不想说,他是真的累了,活着累,找线索累,等纪委的结果累,身体和心理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每天唯一能见到的人就是蒋危,然而跟这人说句话都费劲。
俄而他微微仰起脸看着蒋危,眼里盛进了满山的风雪。
“你要是羡慕他,拿把枪来,今晚我和你一起。”
那天晚上蒋危跪在庄玠身后,把他汗湿的身子按在怀里,唇从肩口咬伤的皮肉里吮出淡淡的血沫味,凑过去亲他的耳垂:“咱们养个狗吧。”
西米露刚来的时候,只有小小一点点,路都走不稳,毛乎乎的爪子在纸质快递箱上挠啊挠,怎么都逃不出来。
庄玠坐在床上静静地看着它,毛孩子眼睛小,黑豆似的一颗藏在毛发里都看不见,刚爬上去一点,就听见砰地一声掉回箱子。
然后像个艾窝窝一样里面滚来滚去,生气地拿牙咬纸板,后来折腾累了,瘫在那嘤嘤地叫唤。
监控他的勤务兵听见声音跑上来,手足无措地看着小狗,问他怎么处理。
“喂点奶送走吧。”庄玠把脸埋进柔软的枕头。
“那等首长回来跟他说一声。”
勤务兵不敢擅自把狗送走,去厨房冲了一碗羊奶,喂小狗喝了,小家伙又精神抖擞地爬起来,绕着庄玠的床跑来跑去,从左边跑到右边,冲他叫,摇尾巴,想要人抱。
后来看庄玠实在不想理他,小狗轻轻嗷呜了一声,靠着床上掉下来的一截被角睡着了。
八点多蒋危回家,人还在门厅,就听到楼上小狗挠地板的声音,他一边进屋一边脱外套:“收到的快递喜欢吗?”
庄玠干裂苍白的嘴唇动了动,“……我养不了,送给别人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