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还没回答什么以前,警官们已分散四方,到处洒下白粉。

刑警走近肖像画时,我闭起眼睛。可是,刑警举起戴上白手套拿起的摆在壁炉台上的青瓷大壶。

就在那个时候。

「我想起来了……」新司说,「大嫂碰过那个青瓷壶。四天前我来过这里。也许光线的关系,看起来有点裂痕,当时大嫂很担心的抚弄了一下。」

刑警在壶的表面看了一会,叫警官过去。

好像在壶上取得鲜明的指纹。不单指纹,为了知悉契子的异性关系,警官们还调查了契子的日常用品,花了两个钟头才撤离。

走出起居室时,刑警掏出我交给他的结婚照片,突然抬眼望着肖像画,问:

「这幅画是尊夫人吧!几时画的?」

「跟这张照片相同时候。」

「是吗?跟照片的印象好像不太一样……」刑警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像针一般刺痛我的心。我知道血色从脸上退去,一边目送刑警的身影退去。

弟弟把警官们送出门口时,对不知何时在门外群集的记者们说:「家兄病倒了,不能回答任何问题」,然后紧紧锁上玄关的门。可是门铃声依然不停地在家中回响。

我掩住双耳,抱头坐着。

「哥哥……」弟弟的声音响起。我惊异地回头,发现弟弟的脸迫近我,「我告诉你真实的事。我还没告诉警察,刚才就想让你知道。」

新司的脸依然木无表情,只是声音黯然。

「大嫂有男人。」

「契子?几时有的?」

「跟你结婚以前就有的。婚后一度分手,半年后那个男人又回来找她。听说男的另有女人,为了寻找生财之道,女的威胁那男的向大嫂恐吓,恢复从前的关系……」

「契子有这样的姘头?」

意外的事实,但是不能否定。结婚后,我一直漠视契子的存在。契子在那个视线外的死角做些什么,我从来不关心。

「大嫂时常找我商量的不是哥哥的事,而是那男的事。不过,详细情形我也不清楚。连他的名字也大嫂自己找我商量,重要的事却一次也不提。我建议跟他碰头谈一次,但是大嫂却推搪说不能让他跟我见面,拒绝了。」

「她跟那男的到最近还继续来往?」

新司摇摇头,「不知道。在她开始跟你复合的半年前,她说已经完全跟那男的断绝关系……但从这次发生的事件来看,似乎还有来往的感觉……」

「为何不告诉警方?」

「站在哥哥的立场,我认为不讲比较好。因为大嫂一直背叛你。那个男人的事,我想以后才会讲出来,但是现在你有确定的不在场证明……」我不说话。那男的是凶手的可能性存在。假如契子有姘头,那个在新宿的低级酒店被杀的女人更加可能是契子了。可是……

同样的疑问在我的脑海里盘旋。我不愿意再想什么,也想不出结果。我说要再睡一会,走进卧室。

两小时后,警察打电话来。接电的是新司。新司好像模仿刑警的声音,认真地对躺在床上的我说,在家里取得的几个指纹,跟新宿的受害人完全一致。

七点多,新司回去了。他本来说担心我,要留宿陪我,被我赶回去了。我想一个人独处。

「明天早上你再来好了。今晚我只想睡觉。」我说。

新司在关上大门之际,又安慰我一番。

「什么也不必担心。好好休息吧!没事的。哥哥有不在现场证明。你是安全的。」

我道谢一声,关好门,回到卧室躺在黑暗中。当然睡不着。变成一个人的家安静得有压迫感,我一闭上眼睛又马上张开。

虽然想来想去都想不通,还是要想。正如弟弟所说,只要从指纹确定新宿的女尸是契子,我就是安全的。我有不在现场证明可是,昨晚我在卧室里杀害的女人是谁?我能肯定杀的是契子。下手之前,契子在房里打电话给我弟弟。还有,女人的翡翠戒指……

换句话说,死的瞬间,契子变成两个人。我杀死后埋在泥里的契子,结束了这里的生命,化为影子的结晶,出现在新宿酒店的四〇二号房。

卧室的黑暗状态跟昨晚几乎一样。时刻也相同。昨晚那个背着窗口光线的女人似乎站在那里。我站起来,企图靠近窗边那个虚幻的影子,恰好是袭击的姿态。

有没有什么头绪?女人的味道、高度、头发的软度、越过和服的皮肤感觉。可是毫无记忆。当时使尽浑身气力用绳子去勒住她脖子的自己,好像是别人的感觉。想不起契子是怎样的脸孔。连她梳怎样的发型,怎样的肌肤也想不起来。在黑暗中浮现的只是肖像画中女人的脸。那不是契子,而是某个黄昏的画廊,美神为我呈现的一瞬间的女人幻影,不存在于这个世界。

我什么都不明白。然而我三番四次的袭击黑暗中的幻影。我想捉住她,把她揪到光线底下。

楼下的电话响起。我走下楼梯,打开起居室的门时,铃声止住。

进到起居室,我的眼睛不期然地被墙上的画吸住。画中女人的脸依然完整无瑕。透过走廊的光,女人变得更虚幻,我只能愣愣地回望着她。

我是契子。一个声音对我说。

你所杀的,在新宿被杀的都不是契子。只有我才是契子。

声音刺破耳朵在脑中回响。我禁不住站起来,双手用力去摇画框。不期然地火冒三千丈……

画框从墙上脱落,旋转两圈,随着巨响摔在地面。玻璃碎了,它的线条弄破女人的脸。二六五法朗的碟子。我用自己的手敲破那块碟子,但是现在后悔了,我拼命收集粉碎的碎片;希望拼回原来的形状。

曾经那么令我憎恨的契子!不是画中的女人,而是真的契子的脸,我想再看一次。只要再看一次,即使划破肖像画也在所不惜。画中的女人对我已经毫无意义。那的确是完美的线条和色调,结果仅仅是线条和色调而已。它不能拯救现在的我,也不能提供任何线索替我解开这个谜团。反而这张画是一切事情的开端。

我是契子。

即使掉在地上,画中女人继续傲慢的喊叫。我禁不住捉起玻璃碎片,朝准画中的脸使劲挥动。我不知道自己干嘛那样做。就跟昨晚我在黑暗中用螺丝钳砍女人的脸那一瞬间一样,只有空虚。

女人的脸被撕得粉碎,最终从裂口流出血来。当然不是从画布流出来的。当我察觉到是从自己的手流出来的时候,我丢掉沾满血的玻璃片。这是契子的报复。她因一张画被杀,脸被毁容,又为让我亲手撕破画像,死后把自己的分身送到那间酒店的四〇二号房。

我扯下桌布包住受伤的手。不痛。我快疯了。

这时,电话又响了。我用左手取话筒。

「真木先生吧」声音低沉而细小。我只知道是男人的声音。「昨晚在新宿见过的,我是出版社的人。今早刑警来的时候,我依照先生的吩咐,回答说零时打过电话去你家。这样可以了吧!」

我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