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君昀半倚着椅子，手中握着老妻的手慢慢地揉搓着，头往上空看着，一时无话。</p>
自家的一万人入九门，等于至少半个京城的安危都放在他们手里，他不是真清高之人，当然想要。</p>
这能保障就是以后若是出了大事，他有权力控制损失。</p>
但这是皇帝给的……</p>
皇帝给一点，就要从他这里拿走半分，齐君昀对他的那点怜悯之心早耗干净了，他不是没信过皇帝，也做了国公府该做的，可是皇帝还是毁了大好的局面――温氏江山本可平坦地走下去，他们表兄妹不是没有以后，可还是在皇帝手中毁于了一旦。</p>
他不能再陪着皇帝一起耗，皇帝收不了手，但他不能再一错再错，皇帝从年少时就存有求死之心，现下更甚以往近乎疯狂，他齐家却还要世世代代，明知皇帝给他们齐家的路会让他们失过于得，他岂能与皇帝一道疯？</p>
皇帝是想痛快，一意孤行，但齐君昀已不愿再背负皇帝的烂摊子。</p>
他也不想再赔上女儿，哪怕女儿也伤了他的心。</p>
“皇上那我未多言，若是不妥，我明日就进宫请罪。”谢晋平看着姐夫沉声道。</p>
谢晋平从不做无后手之事，早年家道沉浮也让他比谁都懂得取舍之道。</p>
谢慧齐又转向了弟弟。</p>
齐君昀这时轻摇了下头，慢慢地道，“要是要的。”</p>
谢晋平听了心口一动，看着姐夫姐姐俩人，这次他不再出声了。</p>
这么多年来谢家在他的手上固若金汤，从无缝隙让人可钻，他手下的那些将领只要是跟随他兄弟的，也个个皆是异常忠心，这么多年来，无一人叛变，哪怕也曾有人为着这份忠诚差点丢失性命。</p>
他手下异常忠心，他自也是一直对他们关照有加，他有吃喝，有娇妻娇儿，也从不忘他的手下的那一份，一万人进入九门，那就是在京城落地生根，住九门的房子，有京城的户籍，子孙能进官学入读，前途无量，这样大好的机会如有一点可能，他也确实想为他的士兵们拿到手里，让那些跟随他多年的老兵能在京城有安身立命之所。</p>
但不管要还是不要，他得听他姐夫的。</p>
只有国公府屹立不倒，所谓将来才是将来，要不一朝势败，他的人无人再护，等着的就是惨烈的清算，连条退路都无。</p>
“嗯。”谢慧齐这时又看向了丈夫，轻应了一声。</p>
她这时脑子乱得很。</p>
现在的局势她看得清楚，哪怕皇帝在想什么，她也能弄清楚几分――活得太久，看过太多的人心，经的事多了，自也能看破别人的欲*望几分。</p>
皇帝想要她的女儿。</p>
他是把她送回来了，但那个把他看得比什么都重的人从此再出看不到听不到，曾经拥有的都成了空，岂能不悔？明知会一错再错，还是会犯。</p>
在欲*望面前，人都是奴隶，更何况现在如残烛在疯狂燃烧自己的皇帝，更比谁都渴望他心中仅剩的那点温暖。</p>
但她已经为了沉弦夫妻妥协过一次了，这一次，她不仅搭上了齐国公府，还搭上了自己的女儿。</p>
她不能明知前面是条死路，再把女儿送进死路，她已经错过一次了。</p>
“不如，”谢慧齐闭了闭眼，稍稍把声音提高了一点，淡道，“把府里放松一点。”</p>
至少让宫里的人能知道府里的消息，而不是断了他所有的路，连他想知道的人是不是好都不能知晓。</p>
齐君昀看向了她，见妻子神色淡淡，什么都看不出来，恍惚中觉得竟有好长的一段时日没见她笑了。</p>
他很久没看到她高兴的笑了――她曾也在他面前畅意地笑过，微笑大笑，曾天真无邪，也曾放肆开怀。</p>
可是如今她连哭，即便是在他的怀里，那也是寂静无声。</p>
“嗯，也好，先试试。”齐君昀慢慢别开了她的脸，对妻弟道，“明日进宫去谢恩就是。”</p>
谢晋平当下就站了起来，给姐夫一揖到底。</p>
得了话，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接下来也会忙碌不休，挑选那一万人也是大事。</p>
谢慧齐依旧还是送了他一段路程，弟弟们寻回来后有了他们自己的府，但每次来国公府，在他们走时她只要是在都会送上一程。</p>
多年下来，姐弟分别不断，但一家人还是一家人，随着时光的流逝，他们彼此成为了对方另一种不可替代的依靠。</p>
出了鹤心院，没姐夫在，谢晋平的话便多了些，低声问道，“奚儿可好？”</p>
谢慧齐摇摇头。</p>
她头摇得太快，谢晋平反倒不知道说什么才好。</p>
“那……”他看着长姐。</p>
那皇上知道了，岂能善罢干休？不会徒生波澜？</p>
“活死人一般。”谢慧齐淡淡道，忍住了说这全是自己错的冲动。</p>
谢晋平像是知道了姐姐的伤心，立马握住了她的手。</p>
谢慧齐脸上却看不出什么来。</p>
姐弟俩沉默着走了一会，看出了后院的大门，还不等她出口，谢晋平就道，“阿姐再陪我走一会。”</p>
谢慧齐看向他点了头。</p>
等出了大门，她先开了口，各自的下人们更是跟得远了，许是他们离得远，她声音中也透露了些难过来，“阿姐做错了事。”</p>
她太自以为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p>
人活着要足够自私才能活得好，一旦深明大义，牺牲的不仅是亲属，牺牲最大的也是自己。</p>
她按着她的那套教着她的女儿，却让女儿活得四不像，谁都在难过，而她自己更是痛苦不堪。</p>
“阿姐……”</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