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徵却不顾她,仍然道:“徵必将践诺而还,不负李姑娘心血。”
声音渐渐低下去,有些难为情,可其中没什么委屈示弱的意思,反倒显出了几丝执拗。
而李乐训竟莫名其妙地顺下心气,不嘲讽也不敷衍:“好好好,我不胡乱瞎说了。说真的,我知道你重信义,我也知道你聪明,我信你。”
“……”
没听见徐徵回话,她忍不住又开口:
“怎么突然倔起来了?我记得你原来没这个毛病。是不是从我去诏狱看你那次开始的?扯着我的手不放,一定要我不去曲州,说什么都不听我才不许你这样。本来就一身之乎者也,老学究迂夫子的臭毛病,再多了这一点,岂非要又臭又硬?不好不好。”
她又道。不仅不再翻白眼,还好声好气地诱哄着。
嘴上虽还是饶不过徐徵,可她自己仿佛也跟着回到了诏狱里那间牢房之中。
也许是被此举打动,忽地觉察出他的可怜来。
“……”
徐徵依旧没有回答。
李乐训知晓他做事认真,筹算千里,以为他此时正埋头苦思,忧心日后,忘了理会她。
便仰脸扯住他的袖子,也不嫌自说自话尴尬,继续道:
“别担心,高潭那边的情况你熟悉,我手下各位将官都认得你,我信你,他们当然也信你。你自己也不是不会用人,譬如饶义濂和闻成,身居要职,还怕余人不服?且我是缺了粮食耗不起否则为何要赴曲州之难?可那青国蛮子,也没看着那么吓唬人,他们未必真耗得起否则为何不借曲州混乱,从东西两线发起总攻?现在打,打赢了还能赶得上秋收,正是临康最富裕的时候,是绝好的机会!所以一切都很简单的。你不会死,也不会输,一切都会很顺利。”
徐徵却当真被她扯动,蓦然低下头,向她看了过来。
四目相对之间,他反握住她的手,力气还不小!
他的手心冰凉却干燥,箍住了李乐训整只手背,也没能热起来。
“曲州未必安生,李姑娘更要留心。此去除监粮兵将,另有精兵随行,供姑娘驱策。”他说,声音倒还镇静。
只是既不道歉,也不道谢竟十分反常。
李乐训不知为何,受不住他的灼灼目光,做了那个先转开眼睛的人。而先前几次,都是她占尽上风,盯得他莫敢直视。
“哦,原来是你帮我安排的。我还当是那皇帝老儿良心发现,方觉赚我挡灾,于我有愧,对我不住,这才为拨下几支可遣之兵。是我想太多,把人都想太好了。”
“……”
她看不见徐徵的脸色,没听到他的动静,便继续道:“又不说话。不说话就是默认,我太清楚不过了。所以回去高潭,也应当是你自己的主意。多谢你帮忙喽。”
“不过我把你全家都安顿好了,你帮忙是应该的!”
李乐训闷声闷气,别别扭扭地道谢完,总感到丢了面子,又连忙补充。
都怪他凑得太近了!谁凑近了看他那张秀丽的脸,都承受不住!不信把饶义濂抓来试试!他才走不久,还没走远!
自打认识徐徵厚,这般的陷阱遭过不少,最后总免不了被迷得乱发一通好心!
当时她不知缘由,她现在知道了!
说明她有长进,能堪破他这张惑人皮囊,有朝一日,她定能达到红颜枯骨,一视同仁的境界!李乐训喜欢夸奖自己。
“……在下自作主张,李姑娘莫怪。”
半晌,徐徵才终于认下。他的手仍抓着李乐训不放。
惹得她直往外抽:“好了好了,都说谢谢了,你还纠缠干嘛?倒是放开我啊。去天牢走过一趟,怎么带出来的毛病这么多?先是犟得不行,现在又开始黏黏糊糊。我怎么不记得,徐公是这般优柔寡断之人?”
话说得干脆,倒打一耙的本事也相当高明,但她的视线仍不敢投在他脸上,连余光都收着。
“抱、抱歉!是在下冒昧!”徐徵如梦初醒,慌慌张张地收了手,后退几步。
难得打破了处变不惊,水静流深的冷清模样。
他既道了歉,又红了脸。
可这次,李乐训不揪着这处笑他,更不骂他假正经。
只叫饶义濂进来,同徐徵细讲前线种种,自己则埋着头,揣着手,走去校场点兵。
收好的行囊背在身后,甲衣与两只铜锤收在一处,提在手中。
竟打算直接领兵出发了。
徐徵看出她心中所想,提着裙袍追出去,对着李乐训的背影,张口想说些什么。
可心中千言万语,还不及择出一句,她竟像是后背长了眼睛
摆摆手,大声道:“千山在我脚下,不必相送!”
徐徵试着同时抬起两边嘴角,笑了一下。
这是李姑娘在诏狱里教他的。不知此刻的笑,是否比曾经少了些僵硬,不再叫她错认为嘲笑?
李姑娘说他不笑,这不假。
那些时候,他并非有意,只因笑了反而更招她嫌。
可他现在突然想要微笑李姑娘不愧是李姑娘,她总有办法。
背对着她笑,也算是笑。
李乐训背后毕竟没长眼睛,当然看不见徐徵的笑容,更无从评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