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墨雷骂了一句脏,把电话甩了。
谁比谁委屈,梁家的大人也已经领了一顿教训,梁院长连晚饭都没让他吃安省。
“衡量一个医生合不合格的标准是什么?是他真实的医疗水平,是病人的口碑,”他确实偏心自己那些老臣子,“口碑是怎么来的,宣传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医生好不好,找他看过病的病人心里是最有数的,张主任还是一个很仁慈的好医生。”
“哦,”梁院长不以为然,“那他女儿在南加州的豪华大别墅是你高薪养医给买的?”
“他现在的水平,在国内是属于拔尖的,甚至国际上讲都是领先水平,早就有更好的平台供他发展,那他为什么愿意留在一个二线城市的民营医院二十几年不跳槽?”
梁院长表示自己洗耳恭听。
“张主任的眼光看得远,二十多年前来找我,就坚信民营医院以后会有大发展,临床医生会实现自由执业,”大人把剥了壳的虾放他碗里,“这么多年他兢兢业业不断进取,才把本院的神经外科带到今天的高度,国内的医疗体制让他失望,但恩慈没有让他失望,恩慈是他的乌托邦。当然,他也没有让爸爸失望,你不要忘了,爸爸这条命是他救回来的。”
“直白地说就是你让他拿爽快不去管他呗。”
“那不然呢,他能保证他病区的住院人数,能保证门诊就诊人次,那治好那些本来没有生存希望的病人,医生做到这个份上,高收入就是”
“如果是我得了蛛血,你作为家属,对他现在的治疗方案满意吗?”
梁院长一句话就把对面谆谆善诱的大人激得放了筷子。他挑了个眉,把碗里的虾塞进嘴里嚼。
好一会儿,做大人的才无可奈何地点醒他:“你推荐他们用舒芬太尼,作为家属,我能够为减轻你的痛苦而承担镇痛药带来的风险,是因为我比其他人更有能力及时处理可能出现的意外。宝宝,你得明白,从小到大,你享受到的医疗资源,并不是普通人都能够享受到的。”
这一点梁悦确实无法否认,所以他只好说:“有大量国外文献表明舒芬太尼泵注在蛛血的镇痛治疗中疗效显著而且安全……总之地左辛禁用。”
这就算马马虎虎达成共识了,梁家的大人反正是很知足了。
日常72
妇科一个男医生的老婆意外怀孕了,夫妻俩已经有一个女儿,各自工作都非常忙,自觉无力生养二胎,只能忍痛放弃。自己是妇科医生,这个男医生就找了相熟的麻醉和护士,想趁夜里清净,在门诊手术室给太太做个无痛人流。结果麻药一进去他就有点儿怵了,毕竟躺着的是自己老婆,要刮掉的是自己的骨肉,刮了两下没见绒毛,他手抖起来了,心理防线崩塌了。
打电话给他自己科室的主任吕娅,讲话都哽咽了。
妇科那天下午两台内膜癌两台宫颈癌,都等吕娅下了专家门诊来主刀,她心急,午饭也没顾得上吃便上了台,到下午七点才结束。
看时间还来得及接小孩钢琴课下课,想着好久没跟钢琴老师交流小孩练琴的事儿了,她急急忙忙回病房挂白大褂准备下班。
刚从办公室出来,遇上了病区里一个大剂量顺铂化疗的宫颈癌病人饭后散步回来,她突然就想起好像没在这个病人的医嘱里看见利尿剂,马上便打了个电话给主管医生。主管医生还在手术台上缝肚脐眼儿,说主任,她腹水,自己在吃的,一个月体重掉了四十斤呢。
“吃的什么?”这个数字让吕娅不放心。
“好像是速尿跟利了吧。”
吕娅下意识地严厉:“吃两种?还有速尿?!有必要吗?”
电话那头不敢出声了。
她毕竟年轻上位,恐不能服众,还想着要收拢人心,便缓了语气说:“等会儿自己回来改医嘱。”
挂了电话,等不了电梯上来了,走楼梯下楼,小皮鞋踩得哒哒响。没想赶巧,又遇上了佟西言。
佟院长总值班,也才下手术不久,正一边上楼一边啃烧饼。
那烧饼异香扑鼻,梅干菜馅儿的,吕娅一闻就闻出来了。
“哪儿来的呀?!”她两顿没吃,馋得要流口水。
“唔唔,”佟西言连忙递给她一个,“刑主任刚买的。”
两个饿死鬼杵楼道里埋头吃烧饼。饼还是热乎的,吕娅好感动:“老医院旁边那家吧,好久没吃了。”
“我也是,今天特别想吃。”
“让我吃了没事儿吧,刑主任自己吃了吗?”
佟西言说:“他三缺一,那边儿催得急,走了。”
三缺一还跑老街买烧饼哄人开心,吕娅觉得这饼吃着有点酸。然而也没时间酸人家,还得去接小孩儿。
结果她啃着饼刚要跑,那下属的电话就打来了。
一个大男人,从来也没见流眼泪过,电话里哭的话都说不清楚了,吕娅真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儿。
跑过去一看,虚惊一场,顿时好气又好笑。没办法,只好帮忙刮。
医不自医,佟西言挺理解的,拍人肩膀安慰,开玩笑说:“你们吕主任十好几年没给人做过流产了,今天让你给破了戒了。”
吕娅不做流产,入院迟的知情者都以为她是医生做大了不愿意做小手术,没几个人真正知道内情。
佟西言和吕娅是同校毕业,那一年医院总共招了九个临床本科生。同批入院,一道面试一道入职一道轮转,就比普通同事要更熟悉一些。吕娅性格好强,聪明勤奋,没过几年,业务水平就凸显出来了。她是外乡人,要立足,表现得尤为好相处,因此年轻同事中间有谁或谁的老婆要做流产,都去找她。工作时间以外的私活儿,顺顺利利了都是人情,万一出了意外,再好的交情到时都可能翻脸,责任得自己扛。做得多了,偶尔一块儿吃饭的时候她也郁闷,抱怨有那么多人不肯好好避孕,害她一双手都是罪孽。
但她后来坚决不再为人打胎,却是因为另外一件一言难尽的事情。
九几年老医院还没有搬迁,住院楼六层高,妇产科在二楼。没分科,分娩室和病房之间有个拐角,设了一个保洁用房,引产下来的死胎通常暂时放在那里,等工人来拿去火葬。
那天她做了一个大月龄的引产。孕妇十八岁,家长陪同来的,二十六周的胎儿可能实际已经有三十二周以上月龄,因此利凡诺打下来之后,胎儿还有呼吸,她请示上级医生,上级医生说你就放那儿吧,一会儿就能死了。
吕娅于是没有做其他处理。结果等工人来取,发现那个死胎不见了。
当时正是生育高峰期,走廊全是加床,住院楼后面是个花园,种了一片挺高大的凤尾竹,病区就显得格外逼仄阴暗。来来往往那么多人,病区又没装监控,谁也不知道这孩子是让什么人抱走了。
吕娅慌忙找上级医生,没想到上级医生推卸责任,说我让你放那儿,我没让你走开,你怎么不看着?
事情闹大了,引产的病人恐怕要来闹事,吕娅不敢让院部领导知道,更不敢报警,小姑娘又没个家人在身边,关键时候她第一个想到了佟西言。
佟西言从楼上外科跑下来,仔细问了走廊上的几个病人家属,又问了护工阿姨,先没人肯说,直到他威胁说要报警,才有个孕妇期期艾艾说她婆婆刚刚回老家乡下去了,不知道是不是给抱走了。
那会儿私家车少,两个人也不会开,买了大巴车票跑一百多公里省道,又转了中巴车,才找到老太太老家。孩子果然在那儿,吃了奶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