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他问完,余下的几个人面面相觑,哪里还有其它问题。
好在梁院长果真如传说中那样和气大度,所有问题都耐心答复,谈到最后甚至还许诺了会提高待遇。
会谈结束之后,几个人在电梯里交换手机号,对最小那位方才的表现纷纷表示敬佩,没想到那人微微一笑说:“之前忘记跟大家讲,我叫梁悦,梁宰平是我父亲。”
讲完了,在众人的目瞪口呆中抬腿出了电梯。
日常 25
按照平时的习惯,刑主任打完四圈麻将大概需要四个小时,如果搭子都是牌品比较好的老麻将,那还会更快一些。宝丽金的餐饮部经理通常在他落座时便来问需不需要宵夜,如果需要,后厨便掐着时间制作打包,好叫他牌局散了之后趁热拎到医院去。
刑主任自己是不大爱吃宵夜的,他对吃不执着,因此身材管理得好,胸腹臂膀上的肉看上去硬邦邦的。恩慈的条件其实比市区其它医院要好得多,值班人员有宵夜免费供应,还经常换花样,食堂师父用一个大餐车推着,挨个送到每个科室里去。不过大锅饭总归没有酒店的小灶精致,刑主任的宵夜是给自己的爱徒佟西言带的。
宝丽金的后厨已然十分了解这位佟医生的口味偏好。他吃软不吃硬,到什么程度呢,油条都不吃现炸的,爱吃捂软了的,就跟他本人一样,个性温柔,讲话绵软,年轻时候脸颊还有点儿肉嘟嘟。
他是刑主任的宝贝疙瘩。他的值班刑主任经常陪夜,两千年以前老医院值班室简陋,连空调都没有,冬天里师徒俩便经常挤在一张床上睡。小医生忙,病房里琐事多,光是写大病历、术前小结、病程记录之类的就够在电脑跟前坐一半天,出院病历早上才改完,到夜里便又装满了一抽屉,还得抓紧机会上手术台,从拉钩开始做,经常得很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不能动,拉着拉着就站着睡着的都有,一天下来腰酸背痛,手都抬不起来,刑主任有时便逮着人推拿按摩。他手又糙劲又大,佟西言常常被他摁在床上捏得叽叽叫,不敢惹师父不快,咬牙闷在枕头里叫,实在吃不消了便要连滚带爬逃,一边哭着求不要您弄了不要您弄了,大汗淋漓,跟上刑似的。
夜里这样折腾过,白天便哪儿都舒服了,小佟医生也知道师父的好。多年以来他们形影不离,作为学科领头人,刑主任对小徒弟的偏爱明目张胆,连论文两个人的名字都署在一块儿,同事情谊堪比濡沫多年的伉俪。
佟西言看着软乎乎地不大能经得起折腾,实际挺坚韧,做到高年资主治,科室里大大小小琐事便都由他把着,包括排班、病历、医疗质控等等,唯独奖金核算这一块不敢越权。利益相关的事情往往敏感,刑墨雷公正威严,佟西言作为医疗组长,本应该是他组里奖金最高的,但因为组里有年资比他高的前辈,所以明面上刑墨雷从来不会让他拿得很多,尽管他干的活儿最多。
正常的工作日,肿瘤科的择期手术通常要做到夜里,但基本都在前半夜结束。等到佟西言晋升主治,权限放开到部分三类手术,刑墨雷亲自上台带他的时间便少了,只在台下看着,偶尔指点一二。也不再陪夜,但依旧送宵夜,闲着无事了还要来查岗。
搭佟西言的手术,手术间里气氛是很好的,有说有笑,还有别的手术间的过来串门。刑墨雷那天送宵夜去时,便听见一个骨科副主任在同佟西言抱怨:“你们肿瘤科把人均控制在12000以下,有没有考虑过其他科室?让我们怎么办?”
佟西言站在手术台上,手里操作没停,看着显示屏的眼睛带着笑:“潘老师,是医院一定要搞DRGs,刑主任没办法呀,有什么事情院长不都拿我们肿瘤科第一个开刀。”
骨科那位还要说,被巡回小护士戳了一下背,才发现刑墨雷在后面站着。
“哟,刑主任。”他立刻笑嘻嘻同刑墨雷打招呼。
刑墨雷也笑,说:“这么晚还不回去?”
“就回了,来看看西言,学习学习。”
“谦虚了,微创手术他还有很多要向潘老师你学习啊。”
“……嘿嘿,我跟西言学摄影。”
“摄影?”刑墨雷似笑非笑,“摄影你得回去找你们王主任啊,他射得多淫得好,金枪不倒。”
天呐。
佟西言急忙开口:“您快来帮我看一下。”
刑墨雷终于放过了串门那家伙,走到他背后看显示屏:“什么毛病?”
“肠扭转,感染性休克。”
“低容量也是一方面原因,”麻醉一边抽药一边补充,“腹痛11天,没怎么进食过,2000液体进去才见尿。”
刑墨雷问:“片子看了吗?考虑什么?”
佟西言刚要回答,刑墨雷抬了抬下巴:“让他说。”
被点名的一助紧张地看了一眼他的佟老师:“肠套叠……好像是腹内疝……”
“你知道你的主刀在干什么吗?”刑墨雷皱起了眉头,“就扶个镜子,傻子都能扶啊,要你干什么?”
佟西言说:“是我没有明确术前诊断,十二指肠旁疝成人比较罕见……”
“你闭嘴。”刑墨雷瞥了他一眼。
手术间里顿时一点声音都没有了。
佟西言仿佛完全没有感受到他的不快,将肠襻复位之后,软语轻声同他讲:“疝环这么大,怎么办呢。”
明明跟旁人讲话也是这样温柔,但如果对象是刑墨雷,听着便莫名有些撒娇的意味。
刑墨雷指着屏幕教他:“从这里进针……”
佟西言把分离钳抽了出来,耍赖一样说“我缝不上,您来。”
刑墨雷瞪他,他眨巴着大眼睛同他对视,只几秒钟刑墨雷便无奈转身出去换衣服了。
“你先回去吧,”佟西言同一助换位置,宽慰他,“今天辛苦了。”
刑墨雷操作起手术器械就同使筷子,还能跟小徒弟聊天:“7床的化疗是你给他停的?”
“嗯,他想去旅游,跟朋友都约好了。多处转移……您不是说心态更重要吗?”
刑墨雷嗯了一声。
“13床昨天牙齿碎了……升白针还在打,跟我讲她头晕,说穿什么衣服都磨皮肤,疼。”
“13床?”
“就是上个月咱们在市剧院听音乐会时遇见的那个病人,昨天又住进来了。”
“噢……她几年了?”
“三年零八个月。挺坚强的,小孩儿也快小学毕业了,很懂事,学霸。”
刑墨雷点了个头,把针带出腹腔交给了洗手护士,又陪着三两下把孔眼缝了,一起下了台。
佟西言就在手术室休息室里开医嘱写术后,他习惯等病人完全苏醒之后再走。
刑墨雷立在微波炉旁给他热宵夜,见他又要咬手指关节,便皱眉训:“脏不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