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家属感到遗憾,并不再继续关注,将这件事全权交由孙副负责。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家属大约也意识到赔偿有限,但此时再同医院交涉,再想要协商私下解决,就是孙副,也不愿再理会了。

纠缠无果,家属便渐渐传出话来,要报复相关人员,总归人是不明不白死在手术台上的,就是偿命也是天经地义。

梁宰平自己不以为然,倒是很在意两副的安全,私底下请了社会上的一些朋友关照。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他们竟还威胁到了他的家人。

有一天他的老别克车车窗上被夹了个白色信封,里面一张白纸,从报纸上剪下的字黏贴出了一句话:小孩上学放学,走路小心点。

那一瞬间他被激怒了。

到底是有多大胆子,才敢盯上他的幼子。

他回到办公室,往家里打了个电话。

老保姆正在做晚饭,这个点接到他的电话,以为他又不能回来吃饭了,却不料听他在电话那头警告:“阿姨,今天别带悦悦出门。”

“哦,”老保姆疑惑,“那,晚上潘老那里围棋也不去学了么?”

“哪儿都不去,院子里最好也别走出去,别让他接触陌生人。”

危险的事前两年老保姆便经历过一次,东家那时像托孤似的叫她把孩子带到乡下去,那绝对不是在开玩笑。

老保姆握着电话正不安,突然听到家里的小孩在院子里大声的问着谁:“哎,大家慌慌张张要到哪里去呀?”

她吓得电话都来不及挂,大叫了一声:“悦悦!”便跑了出去。

瘦小的梁悦立在紫藤花架下,叫她吼的吓了一跳,被抱起来时还是懵的。

院子门关着,墙外也没有人,老保姆心惊肉跳,问他:“宝宝,你在跟谁说话?”

梁悦莫名其妙,纤细的手指指向墙角一排正在搬家的蚂蚁。

天要下雨了,蚂蚁好慌,他问问它们要到哪里去。

阿姨惊魂未定,抱着他便往屋里走,拿起电话再叫先生已经无人接听梁宰平已在飞车回家的路上,她那一嗓子把父子俩都吓着了。

递信的人是死者的侄子。因他的父亲同死者是亲兄弟,而死者只留下一对孤儿寡母,便有心想要瓜分尚未得手的赔偿款,以为这样的威胁会让这个看起来书生气的年轻院长胆怯,赔偿的更多。

这事如果发生在十几年后,梁宰平大约不会亲自动手,但当时他也年轻,且盛怒,因此他并没有把人押到派出所去。

想到这么快我就能找到你吧?他像在拳馆里练木人桩一般将人拎起来又将人打倒,犹如资深恶徒一般说,有家有口,竟然还敢威胁我?你是想你全家陪葬吗?

对方招架不住,抱头叫,你是医生!你是医生!

医生也救不了你。他一脚便将人踢得跪倒,又将人揪着领子揍。

想碰我儿子?就凭你这种垃圾?他难得动粗,拳头上都是血,呼哧呼哧笑,说,今天你就是死在这里,也没有人能追究我的责任,懂吗?

要玩黑的我奉陪,你玩得起吗?他终于解气,把人丢在地上,从恭敬陪在一旁的保镖手里接过眼镜带上,说,别让我再看到你。

他的拳头因为力的反作用擦破了皮,第二日医院里院长办公室会议,孙副他们见了,纷纷关切问怎么受的伤,他只不在意的笑笑说,夜里骑自行车摔了一跤,墙上擦的。

刑墨雷点了根烟若有所思看他,他从小便是街区一霸,打架是家常便饭,是擦伤是拳伤,他一目了然。

会议上众人不免又谈起这场官司,败诉是必然的,一本厚厚的抢救病历要找出一点两点过错易如反掌,只是赔偿金额比原本协商时的要少得多,这个结果也算能接受吧。

只是年轻的院长到后来又怜悯心起,死者家里就剩孤儿寡母,这点赔偿金恐怕还不够孩子读个好一点的大学。

就按协商时决定的金额给她吧,他说,算是医院的人道补偿。

刑墨雷嗤笑了一声,吐了根烟丝。

“刑主任你笑什么?”梁宰平斜觑他。

刑墨雷说:“我笑院长你明月入怀海纳百川啊。”

他大约不是在笑他虚伪便是在笑他愚善,梁宰平摘了袖套丢在文件本上,靠向椅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他纵有通天的能耐,却只有一个宝贝疙瘩,为了孩子的福报,他总不好做坏事的。

?

日常19

一直到佟西言担任副院长的第三年,恩慈才重新又在省肿瘤年会的青年组手术视频大赛中拔得头筹。

年会规模越做越大,除了省内的专家教授,还邀请了日本跟韩国的几位名医与会。佟西言代表医院出战,刑墨雷则受邀在胃癌分会场做了一个关于胃癌术式选择的临床经验的讲课,两项议程都在同一天下午,时间重叠,因此彼此都没能去看对方的表现。刑墨雷懒于交际,平生唯一嗜好便是开膛剖肚,向来不爱在这种场合出风头,可架不住主办方再三邀请,电话还打到了佟西言那里,也就只能应下。

茶歇时,科室里一道来的小后生殷勤地给佟西言倒茶拿水果,自己则老老实实坐在一旁看资料,佟西言见他有些拘束,便有意同他闲聊:“要不要去其它会场看看?”

小后生利索摆手:“不不,我就跟您这儿。”

佟西言说:“晚上我跟刑主任先回去了,你同子君他们留下来参加明天的MDT讨论,他年资高,有经验,你们要配合他,也不必太紧张,重在学习。”

“啊?您不过夜吗?”对方接了他递过去的一个柑橘。

“医院里明天还有事,”佟西言微笑着说,“不过夜,也省得你们紧张了。”

小后生耿直,张嘴就说:“院长这我真不紧张!您过夜也不跟我们睡一个屋啊!”

佟西言深吸了一口气,扭头看别处。

就一两分钟的工夫,把那小孩儿憋得,脑门都冒汗了。

一直到茶歇结束还尴尬着,佟西言无意为难这个愣头青,看他好笑,便又主动同他找话说:“其实我第一次跟刑主任出来开会的时候,还远没有你们机灵。”

不机灵,但却从来没有紧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