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能制服他。当刑墨雷察觉到他在回吻,他便短暂地放松了钳制。

“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千里迢迢送这一口吃的过来给你,”他咬着他的嘴唇说话,粗喘声下流又野蛮,“人的食欲和性 欲是本能需求,控制它们的是下丘脑同一区域神经中枢,十年前是我给你开的荤,这张小嘴这么刁,没有我你吃得饱吗?”

是他手把手教会他性,无数次高强度工作之后的缠绵交颈使他们早已熟悉彼此的身体。佟西言口欲旺盛,吸吮和吞咽都能带给他许多快感,所以他才喜欢缠着他没完没了要亲嘴,所以他爱吃什么刑墨雷就给他买什么。在一切爱 欲都不能宣之于口、甚至近在咫尺都得避不相见的漫长时光里,这是他唯一能满足他的方式。

佟西言任他狎弄,泪花在眼眶里打转,问他:“卫健委没有回复我的延期申请,是您压下来了吗?”

对,尽管腿软但他这是质问。他明知道这么问会更加激怒对方。

他被翻转过去摁在墙上,粗暴地撕开了衣服。

如果将两个人感情形容成一场博弈,刑墨雷很早便意识到他不是赢家。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是王八蛋,他诱骗他,玩弄他,到后来又抛弃他,所有发生在他们之间的事,都是由他摆布,佟西言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老实温顺,根本无力招架他的强势。

所以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是在哪一步失手,叫这小王八蛋先拿住了命门。就像他来时明明打算了狠狠打他一顿,手都举起来,却经不起他哭着说一句,您抱抱我,我不要这个姿势,我要您抱着。

就好像许多父母明明很凶,却依旧奈何不了顽劣的孩子。因为他已经明白他是你的性命,你爱他,你永远不会真的伤害他。

日常168

阁楼屋檐下的那个马蜂巢越来越大了。

起初只是不成形的一小坨蜡泥,后来很快便像个倒挂的莲蓬那样大。马蜂飞起来不像蜜蜂那样嗡嗡响,一个晴天的下午,九岁佟早早独自窝在阁楼的旧沙发里看书,一只威风凛凛的大马蜂突然出现,停在了她黄色的皮拖鞋上。他们互相打量了一番对方,小姑娘于是不声不响地光着小脚起身,探头向窗外找了找这只蜂巢这才被发现。

龙泽园因为靠山,远离尘嚣,三层高的豪华别墅群,栋间距拉来十米以上。人住得稀疏,污染就少,其它物种就得以有更多生存空间,院外的甬道边,初夏甚至还有萤火虫。

偶尔会有野生小动物跑来家里做客,也有短租的,尽管三楼的阁楼已经有一家乌鸫一家麻雀,但马蜂毕竟不像其它租户那样温和有礼,任其开疆拓土的话,蜂群发展壮大了之后很可能会伤及邻里,所以全家人商量了一下,同小区物业约定了周末来把它们请走。

但是没等周末来临,十六级的台风先来了。东海的八月是台风季,大大小小台风排着队等上岸,恐怕失去了巢穴的蜂群在暴风雨中要遭遇灭顶之灾,所以一听到这条气象消息,她的爸爸便连忙通知物业,暂缓了拆巢计划。

这样耽搁了个把礼拜,蜂巢便渐渐结成春秋时期的青铜缶器那样大了。物业也有些怵了,商量着要打119。台风刚过,城市许多地方都需要救援与清理,不愿虚耗警力,于是她年逾半百的大爸爸决定亲自动手处理。

您会吗?她爸爸有些担忧。

老头神闲气定地说,小时候拆过。

第二天傍晚,他从外面带回来一根四五米长的钢管,一头捆了一把半干不湿的干草。等天黑了,他便去了二楼景观阳台。

阳台没开灯,隔着玻璃,父女俩看着他胳肢窝夹着那根管子,在黑暗中给自己点了根烟,抽了两口,点燃了那捆干草。干草因为没干透,便烧不起来,只是冒烟。老头握着钢管另一头,轻轻松松举着这把只冒烟的干草对着蜂巢底部熏。

那根管子明明比她还要重。

是不是有神经病。佟早早听见身旁的亲爹低声这样骂,然后便见他匆匆拿了条毯子往阳台跑。但阳台门被反锁了,他出不去,还没等他发难,就见老头一个发力,整个蜂巢都被捅了下来,掉在了阳台上。

物业在院墙外面问要不要把蜂巢烧毁。其实安全的处理方法就应该是整个烧毁呀,他们说,烟熏起不了大作用的,反倒容易被蛰。

老头回说明天烧吧。他把钢管斜放着架在栏杆上,进屋来了,露在短袖外面手臂叫马蜂叮了一处,红且肿。

挨了她亲爹一顿批评,赤头赤脑的,这样鲁莽,连件雨衣都不穿。

那个蜂巢就在阳台上躺了一夜。因为烟熏,所以巢穴的底部还是烧了一些了,不能住了。工蜂也早已在巢穴掉落之前被熏跑。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佟早早才看见它们陆陆续续飞回来,把蜂巢里面的幼虫一趟一趟地叼走,到了晌午,便再也没有一只蜂出现了。

她家里大人尽可能的保全了这个蜂群。

生在一个医生家庭,在佟早早的成长过程中,她其实并没有接受过多少关于生命的说教,除了教会她一些实用的基础生命支持技能,她的两个父亲甚至从来不在家跟她玩医生游戏,但即使如此,她也很早就明白一件事:每一个生命都值得珍重,有能力决定其它生命的生死,并不代表有权力决定,而且当你拥有这种能力时,你要做得恰恰是保护和救助其它生命,因为生存是物种最基本的权力,而生命是这个星球存在于浩渺宇宙中的唯一意义。

日常169(接日常167)

刑墨雷被带走那天夜里,陆锡敏没来得及见他一面。

毫无风声,连肖若开都没能在第一时间知道。他是局党 委一把手不假,但国安局抓人,不需要经过公安局批准。

两天以后他们打听到了确切消息,市第一医院院长杨宪荣与境外基因公司勾结进行非法人体试验,涉嫌向境外组织倒卖国家自然人群基因样本数千份,涉及金额以亿计数。他同一家生物技术公司关系密切,恩慈医院大外科主任刑墨雷是该公司最大股东。

如果定性为间谍罪,最高可以判死刑。

“拢总叫他那个佟西言给弄死!”肖若开低声咒骂。

“没有往来的,”陆锡敏却这样对调查员说,“据我所知,佟西言十年前跟刑墨雷闹翻辞职之后,两个人就没有往来了。也没听说他跟杨宪荣有什么私交,佟西言这个人很死板,较真起来六亲不认,之前他收养了一个有先天性疾病的小孩子,养了一年多,因为他丈人一时疏忽,不慎让小孩溺死了,他非逼着他丈人去派出所自首,一把年纪还给判了个过失杀人,为这个么他婚也离掉了。他不肯就范的事情要是硬逼他,他就宁可‘天下无道以身殉道’,所以虽然业务很出色,但前期杨宪荣并不敢重用他。他做市一大外科主任,是他们全院职工票选出来的。杨宪荣几次想拉拢他,都被他拒绝了,像这次援医,杨宪荣其实是想提拔他坐副院长这个位置,佟西言知道了之后,为了躲避杨宪荣,就向卫健委提交延期援医的申请了。这些事情在卫生系统里都不是秘密。”

卫健委副主任邬明玉佐证了他的说辞。佟西言跟刑墨雷早年是同一家医院同事,但因做人理念不同,所以早已决裂,并无往来,卫健委批准了他延长援医时间的申请之后,他人在川西,一直就没有回过宁州。

市一院长被抓,这在卫生系统里是惊天炸雷,但对于一般老百姓来讲,倒也没有那样震撼,佟家二老是在一个多月之后才听闻这个消息。二老小区里一个老街坊得过肠癌,十年前是刑墨雷主刀切掉的,一直没有复发,这几天不知道怎么有点肚子疼,想挂大主任号子复查,两个礼拜了没挂上。老人家没办法,就又找到佟家门前来了。

宁州发生了什么,佟西言一无所知,他被刻意封锁了消息。他给刑墨雷打电话,接电话的是刑少驹。佟西言最后一次见这位刑家少爷,他还只读小学,因此尽管听他在电话那头意义不明地反复咀嚼自己的名字,佟西言都没听出来他是谁,直到电话转交到了关华手里。

那一刻母子俩即使再刻薄,后来的佟西言想起来,都觉得挺正常。

你要避嫌,我理解,关华说,毕竟你佟院长前程似锦,可连最后一面你都不肯见他?

宁州城多少人焦头烂额忙着捞那老家伙:久病虚弱的梁悦、局外人陈若、身份敏感的陆锡敏许定峰……唯有他佟西言,远在天边,不闻不问,独善其身。可那老家伙却是因为他才走到这一步的。

电话挂断之后佟西言觉得自己可能是哭了,因为敲门进来院长办公室找他的下属明显受到了惊吓。他连那下属说什么都没听清,只顾抓着他说自己的事情:他要回宁州,他要立即回宁州,他要包车去最近的宜宾机场,搭黄昏的班机回宁州,那是当天唯一一班去宁州的飞机。

下属是个外科医生,他在他们面前一贯冷静温和,从未这样失态,因此他一直慌乱点头答应:好,好的,我马上给您找车,我,我现在马上就去

你等一下,佟西言在他跑出办公室之前叫住了他,哽咽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

医院里的临床医生直接找他,通常都是因为遇上了复杂病例。连他自己都不懂自己,为什么这个时候他还能有理智去想这些。

确实他们遇上了一个情况不太好的急危重病人。该病人七十岁,肺癌转移,在成都做了两个疗程化疗未见效果,不死心,又转回宜宾,改用二线药物继续化疗,过程顺利,但第二次化疗结束后,回家便开始发烧咳嗽,腹痛难忍,他们给他做了一个腹部CT,检查结果提示小肠不完全梗阻;腹内疝形成。

病人腹部坚硬膨隆,剧痛难忍,需要马上手术松解回纳腹内疝,但这个手术风险极大,因为病人感染严重,化疗导致重度骨髓抑制,血小板八十,白细胞仅有零点一九!更不要提蛋白、电解质、血气分析结果都一塌糊涂,病人肺炎肺气肿,双肺还有癌栓堵塞!他们也联系了宜宾那边给病人做化疗的那家医院,希望他们能够接收病人转院,但对方一听是这样的情况,立刻便拒绝了说没有床位,联系当时的主管医生,对方电话都不肯接。

病人求生欲望强烈,神智也清醒,而且是离退休待遇,这种情况家属根本不可能说放弃,哪怕谈话告知可能会下不了手术台,哪怕安全下台,后续如果抗感染不到位,也有极大死亡风险。

这不仅仅是潜在纠纷,做为临床医生,更需要为病人去考虑生存的成本与质量,所以他们只能请院领导定夺治疗方案。手术不做,病人将持续这种非人的痛苦直至死亡;手术做,全县只有两单位备血,医院也没有重症监护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