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墨雷严厉地喝斥:“你一个肿瘤科医生,说这种话?!”
怕他哭得更狠,骂完这句他立刻把他摁进怀里,任他把满脸的鼻涕眼泪糊在自己胸口上:“好了好了,不要哭了,一会儿膈肌痉挛想停都停不下来了。这么不想离婚,以后再找个不会跟你离婚的。“
佟西言慢慢平复了一会儿,抽噎着应他:“我不要再结婚了,婧婧说我不正常,她想不出要什么样的大善人才能跟我过一辈子。“
婧婧说婧婧说,什么时候耳根子就这么软了,但凡从前能这么听老婆话,何至于到今天还要他来操心。
刑墨雷抬头,望见了电梯顶上倒映着一张如释重负的老男人的脸。
大善人是没有了,能不能一辈子陪你过到底倒可以试试。
他盯着那老家伙看了一会儿,收回视线,低头吻了一下怀中人的发顶,将他抱得更紧了。
日常164(接日常163)
一个临床外科医生,他的手机是全年不关机的,因为他基本没有真正属于他的业余时间。无论吃饭还是洗澡、深夜还是凌晨、睡着还是醒着,他都随时有可能接到急诊加班电话,哪怕他已经坐上了科主任的位置。
在电梯里哭诉了一阵,抱着老师的腰都快睡过去了,两点来钟被抱上床时,佟西言还唱了一阵歌的。他天生五音不全,清醒的时候不好意思开腔,喝醉酒就放飞自我,越是亲近的人他越要荼毒,捂他嘴都不好使。因为伤心,唱邓丽君的《月亮代表我的心》,四句歌词叫他唱成了闭环。刑墨雷拖了条椅子坐床畔听他来回地倒腾第一段,好像走不出一个困境,他心里无尽地悔,他从贴身里衣里掏出来的宝贝,要模样有模样,要品行有品行,是最会体贴心疼人的,他割肉一样给出去,竟还有人舍得叫他这样难过。
他低声一句一句陪着他唱。
这歌原本便深情款款,他一开口,烟嗓加低音炮,跟汽车试音碟似的,佟西言迷迷蒙蒙叫了两声老师,立刻就叫他唱睡着了。
房间灯光昏暗,刑墨雷爱怜地摸他哭肿的脸。从前他在他身边的时候,成天就会没心没肺撒娇卖乖,半点心机没有,弄得他不忍心叫他皱一下眉头。是没指望他成家之后也能一直那样无忧无虑地叫人惯着,可这几年他周围都是些什么王八蛋,把人给他弄得越来越瘦不说,没有一回见他是脸上带笑的,人前不慎碰头,除了叫一声老师,小嘴巴便抿得紧紧的,无声无息地骂他,再不肯多给他一个字,那眼睛好像立刻就要冒眼泪水,看得他扛都扛不住,浑身肉都痛。
总不是他枉为人师,该教的常识,当初一样都没教给他,才叫他三十几岁人了,识人不清,只知道忍让讨好,什么错都往自己身上揽。
好在还知道有他在。
只是太没有警戒心,喝了酒都敢深更半夜独自走街串巷到宝丽金来找他撑腰,还敢这么无知无觉的睡给他看。
良宵醉语投怀送抱,不消说他当不当得了圣人,他情愿不做人。
离天亮还有几个钟头,刑墨雷回包房拿烟跟打火机,立在走廊抽完了烟,回来趁人酒醉不醒,把人拢进了怀里,舌头霸道地撬开了他的牙关。
佟西言的手机突然就这时候响了。
这一通电话不但毁了刑大主任的春宵,还叫他在手术台上站到了天亮。
佟主任科里值班的下属接到急会诊,消化内科一个食管下段-贲门增值病灶的病人,白天做了胃镜活检,采样处大出血了,内镜下止血止不住,要切全胃,他们上台一探查,贲门肿块位置挺高,腹部正中切口进去竟还摸不太着。手术难度太大,山主任失踪,主刀于是向代主任佟西言汇报。
佟主任身体不适,人是马上赶过来了,却只能坐在台下指导跟他一道过来的外院规培生主刀。
从片子上看,肿块直径至少五厘米大,彻底切下来恐怕要做胸腹联合切口,手术难度相当大,而且病人两年前做过升结肠腺癌手术,本身有高血压糖尿病;慢性病毒性肝炎致肝硬化;脾脏肿大;半年前急性ST段抬高型心肌梗死住院,阿司匹林氯吡格雷都还没有停药,这每一条都是手术大出血风险。佟主任默不作声来回滚动鼠标看那几张CT切面,听着下属说他们决定行脾切除,再行胃造瘘姑息手术先把血止住,待病人进一步治疗之后再做打算他抬头看向他带来的规培生。
两个人沉默对视,旁人也看不懂,就见佟主任眼波流转,说了一句:“随您便呀,那您小心点。”
他讲话一向温和,人不舒服越发中气不足,石骨铁硬的宁州话叫他讲得像苏州话软糯个么耨当心捏捏哦几乎像是在撒娇。
一旁的刚入职的副麻大开眼界,悄悄问老师:“规培……也可以主刀这种手术吗?”
他的老师瞟了一眼手术台上,又瞟了一眼裹着中单坐墙角打瞌睡的佟西言,没作声。无所谓,他只要手术尽快结束,病人平安无事就行。
再说哪个规培医生能有这样的气场,光是进门那一眼扫视,所有人都叫他扫得一下闭了嘴,手术间里气温都跟着掉了两度了。
恐怕现场也不止他一个人认出了这位眉心川字纹看上去吓人的主刀到底是谁,手术开始时房间里没有人参观,等佟西言一觉醒来,房间几个普外科的小家伙踩着踏脚凳将手术台围了一圈。大约是隔壁房间刚下了手术,或是风闻了消息,从宿舍赶过来的。
刑大主任一把手术刀出神入化,难得现场看他炫技。佟西言盯着那老家伙的侧脸看了一会儿,裹紧中单又闭上了眼睛。
病人最后做了贲门癌根治,两个钟头不到,连十几个淋巴结都扫得干干净净,一共出血不到五十毫升,创面也没有任何多余渗血,漂亮极了。
佟主任没有留到最后,手术快结束时,他签完了所有主刀应该签的手术资料,冷漠地提前走了。
其实在他们打电话来求救之前,佟西言因为不胜其扰,有醒来过,但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梦里的老家伙手劲比平时要大,特别急躁,粗糙的大舌头堵着他的嘴巴,亲得他气都透不过来。
在手术间里打盹时,他酒彻底醒了,尝到了自己咽喉里的烟草味,才确定了那不是梦。
难怪这老家伙开车过来时一路都黑着脸,原来是到嘴的肉没叫他吃上。
他还真好意思发脾气。
他苦不堪言无人倾诉才来投奔他,他却乘人之危趁火打劫,半点便宜不舍得放过。前半夜的客人恐怕还在他床上没下来,一把年纪了,倒真是龙马精神。
怎么会有这样恶劣的老东西。佟西言疲惫极了,一眼都不想再多看他。
往后他也不想再见了。
日常165
市委秘书处的小干事下班之后吃了个外卖,然后跟同事车去市郊一个度假区的豪华酒店里加班。市民营企业龙头“恩慈医院“向市里无偿捐赠了其在东部地区刚落成的价值十几个亿的新院区,夜里他们要同酒店工作人员一起为第二天早上的捐赠仪式布置会场。
做充分的准备是很有必要的事情,因为本市发展历程中民营企业从未有过这样大手笔的无偿捐赠。恩慈的现任院长是从他父亲手里接棒,当年他父亲意外车祸去世,他被迫二十出头便继承了庞大家业,无亲无故无依无靠,幸得全市一众百姓善待,才将医院发展至今。梁院长赤子之心至纯至善,为回馈社会,决定将他所有设备硬件都准备完善、随时可以开始营业的新院区捐出,并且他还表示只要市里有需要,恩慈将为这家新医院持续提供人才与技术支持。
达则接济天下,不过三十几岁,他已经有了他父亲当年的儒商气度。而且虽然他为人低调,极少在公众场合现身,但据说俊美无俦,根本看不出年纪,路上要是遇见了,会以为他是哪个大学的在校生。
他们一边聊八卦一边工作,到了八点多钟,突然接到了上司的电话。
原定于明早的捐赠仪式临时取消,梁院长突发心疾,住院了。
副市长许定峰一听闻消息,立刻便给梁家大人打电话。电话被接起来时,那头果然有心电监护仪的声音。
“蒋师傅,“他语气焦急,“小悦情况怎么样?”
“许市长,“梁家老头很客气,“劳你费心了,小悦……晕倒了,没什么大碍,休息几天就好。”
“怎么会突然晕倒呢?!”
梁家老头沉默了片刻,说:“其实是,黄昏的时候让一个病人家属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