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你不是以结婚为前提跟我交往的吗?”女方比他更诧异。
佟西言不知所措:“我们,还不够了解对方吧?”
“我对你的了解已经足够了,”女方说,“你呢,你还有什么想要了解我的,你讲嘛,我都告诉你。”
小姑娘笑眯眯地,一张小脸天真又热情。佟西言张口结舌,无言以对。
夜里,他向父母提起了这个女孩。
佟母喜出望外,一听是儿子科室里那位大主任介绍的,便一句没问对方姑娘的条件,只叮嘱儿子有机会把人请到家里来坐坐。女方确实提过几次要登门拜访,佟西言在规培期,一直没时间请她来,如今突然提到结婚,才反应过来两个人的关系进展似乎太快了一些。
他还没找到合适的字眼向父母表明自己的迟疑,二老已经商量起了买房的事情。结婚必须有房,小夫妻得有自己的家,否则不委屈了人家小姑娘。工薪家庭省吃俭用大半辈子也就是攒一套房子,老两口把儿子晾在一边先管不上了,商量着筹起钱来。
“不用这么急吧,”佟西言急忙道,“还不一定的事。”
佟母说:“不管几时结婚,房子总归是要买的呀。”
佟西言再找不到话阻拦。
真的有人能在一个月的时间完全了解另一个人吗,那姑娘哪里来的勇气要把终生托付给他,他感到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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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会业务学习,所有人提前半小时上班,佟西言因此比平时提早了一个小时到单位,七早八早便把换药的工作全做了。
晨会的时候,刑墨雷的手机接到了会诊电话。直接打给他的通常是难处理的复杂病例。
电话是ICU打来的,是个消化内科转过去的病人,五十二岁,因“上腹痛十七个小时伴恶心呕吐五次”入院,既往体健,有长期饮酒史。查了血象,肝功能异常;血淀粉酶一千二;腹CT显示胃窦部、十二指肠、胰头、两侧结肠旁沟多发渗出,感染改变,初步诊断急性胰腺炎,酒精性肝病。
病人入院不到二十四小时,病情急转直下,感染加重;肌酐进行性上升,无尿,肾功能急性恶化,提示肾衰,会诊之后连夜转入ICU行CRRT治疗。
转科几小时后病人出现MSOF,数小时内已经发展到需要机械通气,美罗培南一样没能控制住感染,病情仍在持续加重,腹腔穿刺引流酱油色腹水,他们束手无策,与其静待病人自行好转,不如申请MDT会诊,看看是否可以外科手术干预。
在这之前,ICU主任先请过肝胆外科钱修褉主任会诊。钱修褉不建议手术,谨慎起见他向梁宰平请示汇报,梁宰平人在外地开会,让他们叫刑墨雷。大主任愿意做便做,大主任要是不愿意,全院外科医生一律不许做这个手术。
如果不手术,以病程进展的速度,病人熬不过今天。
但如果手术,风险不可估量,病人极有可能下不了手术台。
几乎没有医生会愿意主刀这个手术,血性腹水,血凝指标一塌糊涂,开腹之后可能出现大出血,一次性切除坏死组织,范围非常大,做三造瘘,手术时间长,创伤大,手术成功率恐怕不到万分之一;单纯做开放引流,需要多次手术,病程长不说,费用以十万计,上百万都不夸张,病人本身的体质也不一定能坚持住。
家属目前有要求,真到了那个时候,就不一定能接受人财两空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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查房结束之后,周子阳让佟西言下手术室。
“年轻人还是要多上手术,”他说,“不能老想着偷懒。”
佟西言已经连续两个手术日都没有去跟主任的手术。那天相亲之后,他便有些抵触近距离接触那老家伙,宁可在病房里琐碎的事情忙成陀螺,宁可独自跑二三十趟会诊,也不愿意跟他头挨着头,闻他身上的烟草气味。
但无论怎样回避,每天早晨他一醒来,想起的第一个人,便是那老家伙。佟西言认为这绝不是思念,这只是一种习惯性的思维,他与他的意识同步出现。只要远离那老家一段时间就会好。这不成问题。反正大主任比他更会摆谱,除了手术,人都不见。
手术开始之前,ICU为那名坏死性胰腺炎病人申请了全院MDT讨论,病人血压下来了,他们刚抢救完一轮。麻醉科主任曾志刚、感染科主任徐从谏、肝胆外科主任钱修褉、泌尿外科主任杨鹤林、消化内科副主任蒋定定、中医科副主任姚霏雨、大外科主任刑墨雷受邀参加了讨论。
结束之后,家属不知听了什么人的指点,在ICU门口把刑墨雷堵住了。
病人的女儿跪着哭求他手术,表示愿意承担一切风险。
何必劳命伤财,刑墨雷拒绝了。
行医几十年,刑墨雷叫病人家属骂过打过,也叫他们跪过求过,尽管容易暴躁,但始终理智。曾志刚不觉得他会因为病人家属的情绪而改变自己的决定,但同时他也清楚的知道,这是个极其乖戾的家伙,共事多年,他都摸不清楚他的行为准则,兴许他一个不高兴,真就答应了手术也是说不定的事。
最近他心情明显不佳,一副吃得正酣却被人抢了饭碗的阴鸷模样。万一他真答应手术,MSOF的病人,对麻醉来说那可是极大的挑战。
在手术室的休息室里,他试探他的态度,刑墨雷只是坐着抽烟,一言不发。
后来佟西言来叫人了。
麻醉好了,等大主任上手术。谁叫谁挨骂的前提下他是所有人推举出来的炮灰。
刑墨雷吐了口白雾,叫曾志刚出去。
佟西言立在门口期期艾艾,他其实也不愿意来叫,师徒俩隔着几米远,生分地对峙着,刑墨雷终于不耐烦了:“过来。”
佟西言迟疑了几秒,依言走到他跟前,小腿抵着他的膝盖,低头看他。
刑墨雷仰头与他对视,突然皱眉道:“怎么不会笑了?”
佟西言没注意自己有多久没笑了,倒有些诧异在这老家伙跟前自己到底有多爱笑。他觉得自己根本就不爱笑,笑往往是因为社交需要。
“女朋友不好相处?”老家伙状似关心。
“好相处的,”佟西言说,“我们可能快结婚了。”
刑墨雷一愣,怒道:“这才认识几天就结婚?!”
佟西言见他发火,突然觉得痛快:“难道您不是为了让我们结婚才介绍我们认识的吗?”
刑墨雷暴躁起来,烟盒子拿在手里,索性又拔了一根出来。
“不要抽了,”佟西亚抗议道,“里边儿都等着您了。”
刑墨雷真就没点,烟拿在手里一会儿,喑哑地警告:“你别气我。”
佟西言抿了抿嘴唇,说:“是她想结婚了。”
“那么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