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绪馀的前一任骨科主任叫侯纪宗,军医出身,部队转业,兵痞子气严重。业务没问题,但贪得厉害,什么都敢拿。他规定每一个收治入科的病人都必须他亲自审核,是容易处理的,要使用高值材料的,他便都收到自己组里;不好处理的,不需要使用植入材料的,便丢到另外一组。孙彦章几次警告未果,出于惩戒,把骨科奖金扣了个净光,因此他们科里便矛盾四起,因为所有的材料回扣,侯纪宗一个人拿走了大头,底下的人分到的并不多。
比起刑墨雷的暴脾气,侯纪宗更凶恶,几乎野蛮到了不可理喻的地步。骨科手术术中经常要借助透视机定位,国内一家医院曾经就发生过据说是因骨科透视机防护不到位而导致手术人员罹患甲状腺癌的放射线泄漏事故,但他全然不顾这些,甚至不给时间让与他搭台的其他手术人员穿铅衣做防护。是他主刀的手术,透视机击发的脚踏必须放在他脚边,以便他随时可踩,跟台人员躲都躲不开,谁要是敢踢门躲去外面,他便要发脾气,扬言:老子当年打仗都没像你们这么怕过!
身为外科大主任,刑墨雷自然风闻过这些事,但侯纪宗业务过硬,且只在自己那一亩三分地里作威作福,他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去插手。
直到有一天,他冒犯到他头上来了。
佟西言的一个高中同学车祸致股骨上段骨折,行髓内针内固定手术,佟西言在手术室外遇到同学家属,于是换了衣服就先去了骨科手术间,想托同事多关照一些。
他进去时,侯纪宗正开始打克氏针,他挺客气叫了一声侯主任,侯纪宗没理他,他正要讲明来意,巡回小姑娘突然开始推他:“你出去呀!”
佟西言莫名,被推着走,还没走到门口,他突然听到“唧”的一声,透视机顶上的红灯同时闪了一下侯纪宗踩了击发脚踏。
他错愕,没等反应过来,又被巡回小姑娘烦躁驱赶:“你走啦!”
“等一下,”佟西言回头看她,“你怎么没穿防护服?”
巡回还没解释,侯纪宗又踩了第二下。击发声响起的同时,佟西言条件反射把巡回挡在了身后,他震惊地看着侯纪宗。
“换正位!”侯纪宗说。
巡回连忙跑上去调整机器,刚一调好,还没等她走开,侯纪宗便又踩了。这次佟西言已经完全有了防备,一步上前站到了巡回跟前。
“我替你站会儿,”他盯着侯纪宗,对巡回轻声说,“你快去穿件铅衣。”
“你谁啊?!”侯纪宗好像才看见他。
“侯主任,我是肿瘤科的佟西言。”佟西言说。
“肿瘤科,”侯纪宗握着电钻像握着枪,轻蔑道,“那就滚回肿瘤科去,少在我骨科指手画脚!”
麻醉在铅板后面使劲儿冲他们俩招手,巡回要拖他过去躲着,佟西言没动:“侯主任,C臂机的辐射对人体伤害很大,您为什么不做职业防护啊?”
“老子用不着防护!”
“您不需要,不代表其他人不需要,”佟西言说,“您没有权力伤害大家。”
侯纪宗根本不听,抬脚又是一记踩,但这次机器没了反应。
佟西言比他快一步,把脚踏线拔了。
侯纪宗瞬时暴怒,他用平时对待助手的习惯性动作招呼了佟西言一脚把他踹得磕在了墙上。
刑墨雷起先不知道佟西言挨了一脚。他晚到手术室一步,踢门时以为能向往常一样看到佟西言扎着个小细腰挥着两条葱白手臂消毒铺巾,结果没有,佟西言是从他身后出现的,走路还有点瘸。
“我扭了一下。”他低着头小声跟他解释。
刑墨雷直接蹲下去掀他的裤腿,佟西言连忙后退。
“手里什么东西?”刑墨雷发现他背着手。
佟西言把透视机的脚踏从身后拿了出来。
走廊上侯纪宗在骂人。
“拿人脚踏干嘛?”刑墨雷觉得好笑,怎么还跑到骨科捣蛋去了。
“他照C臂机不做防护。”佟西言说。
“……管得倒挺宽。”刑墨雷无奈。
佟西言觉得自己眼眶要热起来了。工作时间,手术台上躺着病人,这情绪来得太不合时宜,他连忙把脚踏放在一边,踩门出去洗手。
或许是忌惮刑墨雷,侯纪宗没来兴师问罪,做完手术直接走了。
后来是护士长进来了:“佟医生,C臂机的脚踏是不是你拿了?哦,这儿呢……对了,你没事吧?”
刑墨雷掀起眼皮子看了佟西言一眼。
在关腹了,佟西言不想多生事端,忙说:“没事。”
护士长哪里肯错过这个机会,她就是故意进来的。听到下属来说佟西言叫侯纪宗踢了一脚,她差点鼓掌,她是拿侯纪宗没办法,也无奈于领导层知情不作为,如今是他自己找死,动谁不好动大主任的小心肝,她就不信刑墨雷还能置之不理:“他踹你哪儿了呀?这个侯纪宗,无法无天,真是叫他弄惯了!我这次一定要找院长告他的状,你叫他做防护也是为他好,不听就算了嘛,还要踹你!哪有这样的人,当过兵的我见得多了,谁像他呀,黑/社会一样!”
她念念叨叨出去了。
刑墨雷竟没声响。整个房间里的人都不敢出大气,又关了一层,才听见他阴鸷地问:“踹哪儿了?”
佟西言紧张得不敢看老师的脸:“膝、膝盖上面。”
刑墨雷把器械一丢,扬长而去。
新一届中层名单公布之前,侯纪宗病了一场,脑梗。倒不是因为他提前风闻了自己的主任职位被下,是打麻将给打的。做了一把清一色,哈哈一乐,一下就给钻桌子底下不动弹了。
桌上当时还有刑墨雷跟消化内科主任黄建良,让梁宰平叫去骂了一顿。
做笼子是吧你们,梁宰平说,明知道他高血压,整晚整晚把他叫出去打麻将?还净让他和大的!
“我要天天和牌我也停不下来啊,谁跟钱有仇,”刑墨雷神闲气定说,“侯主任这是平时射线吃多了,脑血管受损,属于工伤。”
梁宰平把黄建良先打发出去了,回过头来接着训他:“死了怎么办?”
“清一色对对和,”刑墨雷说,“死了也是安乐死。”
“踹你一脚就该死?”梁宰平冷冷问。
刑墨雷眯起了眼睛:“……你挺能想啊。”
梁宰平盯着他看,好一会儿,放弃了跟他较劲,警告道:“一把年纪了,别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