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悦在后花园花房里,佟西言还没进门就听见了声音。
“你拆我帐篷干嘛?!”小少爷气呼呼。
“人家打过来了。”老花匠表示无辜。
“打过来你跟他打呀,你拆我帐篷干嘛?!”
佟西言敲门进去,果然见一老一小两个人坐一块儿打手游,他尽量简短地讲了一下山有金的事。
“要他干嘛,”梁悦头都没抬,“他老丈人当年还是公安局长的时候他老老实实,才退下来几年啊,他就对自己老婆忘恩负义了,怎么见得以后就不会对我忘恩负义啊?”
“怎么什么人都往我这儿钻,”他嘀咕,“我这儿是劳改所吗?”
小少爷不好讲话了,佟西言便看老花匠。
“你自己拿主意吧,”老花匠和蔼地说,“什么人能留,什么人不能留,你心里有数。”
日常99
整个十一月,卫生系统都在议论发生在肿瘤外科年会上的八卦。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圈子里这样的龌龊事其实屡见不鲜,这回虽然闹得大了一些,但只要没有惊动纪检部门,便不至于伤筋动骨,要不了多久风头便会过去。
山有金没有再来访,亦没有电话打来。不久之后,一院传出了他辞职的消息。
据说辞呈早在年会之前就发到了院部邮箱,年会过后,做完了他自己门诊收治进来的最后一个病人的手术,他立刻便离职了。走前没有任何异常,甚至还亲手录入了术后医嘱与手术记录,之后便突然销声匿迹,连档案都没有带走。
徐敬知大为光火,山有金是他一手提拔,年纪轻轻成绩斐然,本来是可以派大用场的,就这么不告而别,在他看来,绝对不只是因为年会上的事情,而是早有了异心。他笃定山有金不可能从此不做临床,因此扬言,市里若有其他医院敢收这个人,便是同他徐敬知正面叫板,是故意同他过不去。
如果跳出体制,放眼整个东部地区,恩慈是民营医院中的最佳选择,刑墨雷因此接到了胡炜的电话。
他在电话里约麻将,刑墨雷说没空,他便笑道:“小师娘家教还是这么严啊。”“别跟老子搞七捻三,”刑墨雷说,“什么事情说。”
胡炜问:“山有金来找过您吗?”
刑墨雷没回答。
胡炜说:“您要不是特别缺人,就多少给徐敬知一点面子。”
“他多大面子。”刑墨雷说
胡炜笑了笑,说:“徐敬知是山有金老婆的亲娘舅,是他丈母娘同母异父的胞弟。”
刑墨雷没耐性,脾气上来了还不近人情,胡炜讲过,隔天徐敬知又来问,他便烦了,在电话里骂人:“我吃得这么空?!不知道!”
徐敬知说你不知道,你屋里佟西言不一定不知道,他俩私下关系交关好的!
刑墨雷嗤之以鼻,懒得驳斥,直接把电话甩了。他爱人跟个小孩似的善恶分明,即便从前与人关系融洽,如今也不可能再与之深交了。
又过了大半个月,终于有了山有金的消息。他在离市区最远的一家下属县市基层医院里落了脚,没有入编,名义上是借用,而牵线搭桥的,据说正是恩慈的副院长佟西言。
“对,是我,”佟西言无意在爱人跟前隐瞒,“朋友一场,人家现在有难,好帮么就帮一下。”
刑墨雷脑子里就像有辆百公里加速只需要一秒八的跑车油门一下踩到了底,引擎轰地一声巨响,手里的书一下子就找不着看到哪儿了。
佟西言枕着他下腹,圆溜溜的后脑勺对着他,没心没肺似地又翻了一页书:“山有金当年的简历不是投到市一的您晓得伐?他上大学的时候有女朋友的您晓得伐?大学同学,都是从农村考出来的,都很优秀,为了能留在滨海,两个人商量好了一毕业就参军,想通过参军进入滨海一家隶属于军医大的医院。结果,他实习快结束的时候,有一天他老婆来看病,一眼就看上他了,卯了劲追他,他老丈人家里有背景,直接用关系把他档案拿到了市一。他怎么肯呢,可他走不了,他老婆怀孕了。还是年轻吧,饭桌上让人灌醉了,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没有做过,人家姑娘说怀了,化验单都拿得出来,那还能怎么办。”
佟西言翻身仰视他:“结婚以后发现怀孕是假的,他那时都还想着要离婚回去找自己女朋友,可他老婆因为情绪太激动,诱发了红斑狼疮。”
刑墨雷接过他手里的书放在灯柜上,问:“你怎么能知道得这么清楚?”
“十几年前我跟他一道去他母校开会,当时同行的还有他的一个女同事,那天夜里吃饭的时候,他老婆突然来了,”佟西言想起来还觉得不可思议,“他走之后,那位女同事告诉我们,不管是单位组织的集体疗养,还是外出开会,只要有女性同行,他老婆要么不许他去,要么千里追踪。当时桌上还有他两个大学同学,很为他不平,讲起了当年,我才知道还有这么一段曲折的前情。其实他那个人心肠很软的,您也接触过,人不错的,这么多年也没听过他们夫妻有矛盾,红斑狼疮虽然不是生育禁忌,但怀孕风险很大,所以他很早就放弃了孩子的事情。”
刑墨雷抽了根烟叼在嘴里,翻身下床,习惯性回头给他拢了一下被子。
“就在屋里抽吧。”佟西言说。
刑墨雷摸了一把他的脸,起身开了半扇窗,立在窗边抽。
佟西言说:“自然,任何事情都不是出轨的理由,但他们婚姻早就已经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呀,他是铁了心离婚,净身出户,编制也不要了。”
刑墨雷问:“不准备再婚?”
“哪里来的再婚,”佟西言说,“那个小孩已经拿掉了,女方要一百万,一口价,他给了。”
“不是说净身出户了?”
“借的钱。”
刑墨雷抽了口烟,突然觉得不对,冲着爱人鹰瞵鹗视浓眉倒竖。
佟西言乖乖交代:“我只借了一半……我是希望他能过来的!他过来了,良念也好去门诊,良念现在精神压力太大,雪蒙的抑郁症是一方面,还有另一方面,您也讲过的,一个甲乳科专家,怎么会摸不出乳房肿块,唯一的解释就是这对夫妻长期没有性/接触,他现在把雪蒙的病完全归罪于他自己的疏忽,心理压力大得不得了,人手够的话,我打算给他放个长假。”
“梁悦同意了?”
“蒋师傅把他说服了,他说我把医院当劳改所,蒋师傅说不是劳改所,是恶人谷,梁悦是恶人之首,”想起父子俩那天斗嘴,佟西言还是觉得很好笑,“蒋师傅到现在还是很惜才。”
“老的你都想到了,那你想过几个小家伙吗?”刑墨雷说,“山有金是正高,他过来的话,王子君要聘主任,只能等我退休。”
“不影响,副高都不影响。我跟山有金谈过了,以主治医师聘用他,他接受。”
“行,”刑墨雷连连点头,“不愧是当了院长了,真能干了。”
佟西言错愕,从被褥里跪了起来,忐忑看他。
刑墨雷关了窗户,回头见他一副委屈不安的模样,莫名其妙:“又怎么了?”
“我知道徐敬知找过您,”佟西言干巴巴说,“但您确实没诓他,事情是我在弄,您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刑墨雷哼笑,拿被子裹着他往自己怀里带:“祖宗,你这话啊,只有我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