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墨雷给他看手机里的短信。两个多月前补崧便开始断断续续的给他发消息,称自己一直希望能调入肿瘤外科。

“……阴差阳错……情怀未灭……毛遂自荐,”佟西言喃喃读消息,看了一眼正开车的爱人,“怎么不来找我呀,找您有捷径吗?”

“当年入职的时候他找过我,”刑墨雷说,“人够了,就没要他。”

这么多年还“情怀不灭”,确实也是难得。

刑墨雷示意他往下看。

佟西言又翻了几条,发现还有两个外院的想跳槽过来,追着要跟刑大主任面谈。

“消息都挺灵通嘛,”他不大高兴,把手机放在了一边,嘀咕道,“都怎么知道再琢辞职的。”

刑墨雷一个怒视:“还要讲他是伐?!”

佟西言连忙闭嘴。

前段时间他心情糟糕,没照顾到这老家伙的情绪,把他给惹毛了。有一天两个人在家吃饭,他正走神,叫他一筷子拍得吓了一跳。

佟西言,他连名带姓地警告他,适可而止,别在老子跟前惦记其他男人。

他确实纵容了他好一段时间,做错了事,不舍得骂不说,还牢牢护着他不让人骚扰,推了麻将局陪他在医院里加班做事,替他去应酬,连夜里的情事都频繁了许多,还格外耐心,敛着力气舒徐渐进,一弄个把钟头,临睡前那一点想心事的精力都没给他留。

表面掩饰得好像没脾气的大型陪伴犬,实际上心里头醋缸子早就波涛汹涌,得亏上了年纪乖起来了,搁二十年前,不要说叫他忍气吞声,整个外科怕是都要被他一步一杀。

佟西言越看越觉得这老头可爱,那气鼓鼓的侧脸完全就是在说:你他妈的快点过来哄老子!

他解开安全带,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腮帮子。

只这么多了,他不敢撩他,这是在去看舞剧的路上,口碑挺好一个剧,他可不想临时叫这老家伙改道去做了别的事。

大剧院临江,夜里风比别处大,秋桂刚开,一件长袖已经不够御寒。

大厅里暗红的大幅海报上写着《永不消逝的电波》几个大字,剧场座无虚席。这剧自首演以来好评如潮,弄得一票难求,刑墨雷的票还是朋友塞给他的,平时他不大有兴致看歌舞剧,但太太心情不好了,他就有义务陪他散心。

他们在池座遇到了带着妹妹的刑少驹。一家四口目目相觑。

佟早早穿着哥哥的外套,下摆一直垂到了膝盖,里面还穿着夏装的短袖裙子,大约是放学太赶,来不及回家换衣服。

佟西言惊奇地发现两个人都戴了牙箍,立刻他便想到他的继子肯定是陪着受罪。

“她明天休息,”刑少驹牙齿酸疼,讲话都有点不利索,还要忙着让佟西言安心,“下周国庆,这周就休息一天。”

“随你啊,”刑墨雷淡淡说道,“成绩下来责任是你的。”

佟早早咧嘴笑,给全家人一人分了一根棒棒糖,拉着她小哥坐到远处去了。

日常93

入秋之后,佟西言的工作日程表里全部都是会议。除了市级省级和全国的癌症、消化道、外科等学术年会,还有医院管理高峰论坛、科研管理年会、两岸医疗交流会、高端医疗服务研讨会、防疫会议……不扎堆不行,上半年不敢开,这国庆一过,马上可就要元旦,再不开就要等明年了。

他专家门诊停诊,病房里更见不到人影,老人那里都没时间去。若不是国际航班限制,还要跑境外去,连刑墨雷想见他一面估计都难。

其实医院也离不开他,他身在曹营心在汉,在酒店里还视频跟进全院评审推进工作会议、阶段性工作总结会议,茶歇的功夫都在过目工作群里的质控报告。公事忙碌,私事也不少,手机里很多问病情的、托手术托床位的,他也不烦,挤出时间仔细看短信里照得不清不楚的检查报告逐一给人回复,实在没法在手机里解决的,便让人报他的名字去找刑墨雷。

谁帮谁看个病人,这是师徒之间常有的事,但平时确实也是他麻烦刑墨雷多一些。老家伙从不抱怨,佟西言便难免愧疚。放眼市里其他医院,与刑墨雷差不多年资的,大多都已经准备从行政职位上退下来了,业务也基本都放手给了下面的人。但就因为带了他这么一个学生,三十年了,至今刑墨雷依旧要事事亲力亲为。梁宰平早逝,孙副年迈,以刑墨雷在市医疗系统里的声望,他不能退,远没到他退的时候。

好在他状态不错,鬓边虽有少许斑驳,精力却好得不像话。全市医疗系统足球赛上,他作为替补出场,还能领着一群二三十岁的小年轻死守后防力挽狂澜。

早晨七点半,梁悦在急诊药房拿走了一支0.5mg的阿托品。值班的小药师谨慎问他是不是自己用,他没理。

不到五分钟,他的手机便响了。后花园的老花匠问他人在哪里。

三十几岁的梁院长就好像三岁小孩一样时时受人监护,他也懒得发脾气了。

他室早发作,起床的时候就不大舒服,不想让这老家伙知道,忍到医院,脉都摸不出来了,便直接去药房给自己拿了支药。

“我还有没有点隐私了?”既然被逮着了,被迫躺在胸痛中心的留观床上了,他便只能有气无力抱怨。

“这是什么隐私,”老花匠皱着眉看着监护仪上缓慢的二联律,“不舒服早上起来怎么不说?心率不看,随便就用药,命还要伐?”

一支阿托品,哪儿至于,梁悦心道,不告诉你就是怕你要像现在这样小题大做兴师动众啊。

就这一会儿功夫,来看的人就好些个了,又是要给他叫B超又是要给他上24小时动态,血单子都开了一堆,血糖、电解质、甲状腺功能……仿佛要把他里里外外扒拉个遍。

其实他就是累到了而已。

“爸爸,我真的不舒服,你快一点。”他忍不住抓家长的衣服撒娇。

等大人把他翻过去打屁股针,他便叫得越发不能入耳:“爸爸,爸爸,疼,轻一点……”

打支一毫升的药,他能把做大人的叫出一身汗。蔫儿坏。

若不是他这样使坏,前一夜他家里大人也不会昏了头。夜里他去看球赛,又在外面吃了宵夜,十一点多才回来。平时不喝酒的人,竟还喝了点啤酒,上了床便开始胡闹。射了一次,还不肯睡,缠着叫爸爸。爸爸我没够爸爸再给我嘛,委屈极了,若不马上给他,他便要掉金豆豆了。他家里大人有再好的自制力,都叫他磨得头脑发昏,只剩某种龌龊粗野、被占有欲驱使的本能了。

这一闹,等他昏睡过去,已经是后半夜两点。喝了酒,睡得不够,看球又紧张过度,他那颗娇气的心脏便跟不上节奏了。

“球赛就那么精彩?”老花匠去洗了个手,一边拿水给他润口一边问他。

监护仪上的波形逐渐整齐,梁悦回笼觉的睡意上来了,吮着大人手里的棉签,断断续说:“最后五分钟。两个球。他/妈/的刑墨雷……”

刑墨雷有很多年没有上场踢球。年轻的时候喜欢踢,后来工作忙不过来,再加上同时期踢球的球友逐渐都上了年纪,他便也踢得少了。

五十几岁的人了,佟西言晚上下了飞机赶去给自己医院的球队打气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这老家伙会上场。

市医疗系统第六届男子足球赛,球赛采用单循环小组赛模式。恩慈一路过关斩将打到半决赛,这已经是他们历届以来最好的成绩。半决赛他们对战上届冠军市二院,佟西言一进球场便听见了院歌。恩慈这边观众席上所有人都站着,一排排搭着肩膀竖着人墙高唱院歌,一副到了生死存亡最后关头的景象。比赛已经进行了八十四分钟,恩慈一比零落后,梁悦坐在众人中间,双臂抱胸,表情肃穆。

二院战术凶残,一直在攻击他们的后防,还踢掉了他们一个前锋,形势十分严峻。佟西言扶着围栏找人,刑墨雷正站着同教练讲话,不知道两个人讲了些什么,这老家伙脱掉了外套,显然是要上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