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谁不亲?”梁聿不太想把梁初楹扯进来,“她不适合跟你混,别拉上我姐。”

万宝丽咬着烟大笑:“你太聪明了,没意思,我想留点儿心思单纯的孩子陪我解闷。”

梁聿睨她一眼,车就发动了,“肺才做过手术,少抽点烟吧。”

女烟都细一截,但万宝丽的指头粗,夹烟的时候跟夹一根糖棍一样。这是她的老毛病了,年轻的时候就抽便宜的烟,后来挣了那么多钱,也还是抽十几块钱一包的娇子。

后来肺坏了,没敢抽,就只是点着,好像闻见这味儿能回忆起什么好时光一样。

剩下半截烟被她丢在地上拿高跟鞋踩灭,万宝丽叹一口气,笑骂他一句:“臭小子。”

“……跟你爸一点儿都不像。”

春节过了以后,初二初三都是走街串巷拜亲戚,但是梁庆本不是华城人,他是十年前被调过来的,老家在几百公里以外的俾县,十几年前还被划分为贫困县,后来政策助农,华城的市区做了实地调研以后拨了款项,慢慢也把俾县的GDP给扶持起来了,现在俾县的老百姓都以农业和水产为生。

梁庆是俾县几十年以来的第一个大学生,其余的基本上年纪轻轻就没钱读书辍了学,回村放牛锄地、去水库捕淡水鱼再拖到早市上卖掉,养家糊口过日子。

爷爷前几年走了,老屋里就剩奶奶一个人,也不愿意走,说待不惯大城市,她连普通话都不会说,离开这块儿地方就不会走路了,离不开那么远,于是每年过年他们都会回来看老人家一眼,吃碗拜年饭。

从华城到俾县,还没有高铁直达,只能坐一晚上绿皮火车,到了镇上再转大巴,然后打摩的或者叫拖鱼桶的三轮车载一路,还没办法爬山路,坐车坐了一截平坦路以后就要下车自己步行往上爬,路边都是土坝和石头,黄色的枯草洋洋洒洒漫了一山,到处都是坟头。

梁初楹小时候在奶奶这儿待过几个夏天,那时候梁庆忙,顾不上她,后来梁聿到家里来了,梁庆就让他帮点活儿,大人不在的时候俩半大的孩子凑一块儿也能过,她就没再专门来过。

她不太喜欢奶奶,小地方的老人家,思想都挺执拗,梁聿到她家来了以后梁初楹本来就怨气冲天,奶奶却好像乐得不行。

一张一平方米的圆桌上,都是切的腊肉,硬邦邦又焦黄的,一点儿蔬菜全是后山那块儿菜畦里挖的可怜瘪的,梁初楹嘴挑,从小也没吃过苦,保不得娇气一点儿,意思一下塞了两口,后面就只得撇撇嘴拿筷子戳碗里几个洞。

偏生大家许久没见,老太太过于热情,给她跟梁聿碗里一人夹一大筷子灌的香肠,梁初楹嫌这玩意儿腥臭,不乐意吃,就偷摸往梁聿碗里扒拉,结果白米饭也被染臭了,她一口都吃不下去。

村里人听说梁书记回村了,早早备好酒水,挨个排队似的往砖头房里送,有的吊一只活的大鹅就过来了,她爸跟开粉丝见面会一样站在门口跟村里人寒暄,估计手都要被人家擦破皮了。

梁初楹躺在木头椅子上,看那卫星电视,就三个台,没一个能看的,她肚子饿得咕咕叫,梁聿在边上坐得板直,她呵笑:“从今以后你跟老太太就要称心如意了。”

梁聿朝她投来一眼。

“因为我今天就将饿死在这个村里。”她越说越来劲,“跟我们路上看的那些坟头一样,等我死了就挖个坑给我埋了吧,多给我烧点纸钱。”

梁聿还是没动,她费了半天口水这人还不懂她什么意思,不是自诩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吗?七百分都白考的吧。

梁初楹不高兴了,觉得梁聿怎么情商还没自己高,刚要发作,梁聿终于开口问她:“姐姐想吃什么?这边偏僻,很多东西应该都没有。”

都被困在这山坳坳里了,想吃什么还由得她挑?梁初楹觉得无比憋屈,闷闷的:“不知道,你看着做,按平常那味儿就行。”

食材很有限,梁初楹又不爱吃味儿太冲的,梁聿掀开土灶烧的大锅给熬了锅巴粥,放了点儿软趴趴的菠菜,山里没暖气,冻得很,他端上来的时候碗里热气冲天。

梁初楹两眼冒光,肚子叽里咕噜叫,刚往嘴里塞了一口,烫得她直抽气,在嘴里过了几遍以后才咽下去,把舌尖吐出来镇痛。

梁聿盯着她白色牙齿咬住的那一小截软红的舌头,静了两秒。

第二口还没入嘴,老太太跑过来埋怨:“真是的,那么好的菜不吃,这刚吃完饭就开小灶,那柴火都是我上山头一点点拾回来的,可不比你们城里。”

唠唠叨叨唠唠叨叨,梁初楹把头偏到一边去,那截舌头从梁聿视线里消失,他插了一句:“是我没吃饱,顺手给姐姐盛的。”

这话是真是假立马就看出来了,奶奶只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下午老太太指使两个人去后山的菜地里拔出几颗大白菜,扔到鸡屋里喂鸡。

梁初楹两手插兜,站在一颗大一点的石头上,眯着眼望向那片她认不出来的绿色植物,认命地叹一口气。

她随手拔了两颗菜,一手拎一个,扔到关鸡的围栏里,反复跑了两三趟,一边从泥巴里趟过一边嫌恶地皱眉,歪歪扭扭的,脚步一深一浅,像一只巡视山头的小孔雀。

喂完鸡以后就搬个板凳,坐在自来水管旁边刷自己鞋底的泥巴。

一边刷,她一边反复瞟梁聿,他看出些什么来,走了过去:“放着我洗吧。”

梁初楹一副“我早就刷累了你现在才来”的模样,把鞋子一扔:“哦,好。”

随即趿拉着大了好几号的红色绣花棉鞋,一瘸一拐地像鸭子一样往屋子里去。

因为交通不便,三个人都要留在俾县住一晚,赶第二天下午两点的大巴去火车站,老屋子里除了老太太住的就剩一个屋,老人家没那么多讲究,觉得都是一家人,叫梁初楹跟梁聿睡一个屋里,他打地铺,梁庆去村长家住一晚上。

梁初楹看着一高一低大棉被,觉得难以接受。

为什么每年都要有这么一天,她跟梁聿得睡一起。

明明就不是亲姐弟……

第18章 “不准顶我的手。”

“为什么不让我爸跟梁聿睡, 我去村长家不行吗?”

听见这话,奶奶没好气地鞭着胳膊,指指点点的:“你一个女孩子家去别的男人家睡像什么话, 而且你爸是跟村长挤一个床铺, 你能去吗?”

梁初楹顿了几秒, 还不死心, 眼一闭嘴一张:“那我跟你睡。”

老太太看上去有点儿欣慰, 但还是拒绝:“挤不下啊, 你跟你弟瘦点儿, 睡一个屋怕什么?我铺了两床大棉被,而且又不是睡一个床上, 小时候你们抱着胳膊睡一起还不是好得很?你非跟我睡那你只能趴我身上, 你这小丫头睡着了蹬人, 我老太婆经不起。”

“每年都这样!”梁初楹直磨牙,“您就不能再修一个屋吗?我爸不是也说要把老屋子翻修一下的吗?”

老人家死抠,尖声驳斥:“你当你爸的钱是白水啊, 想来就来?没必要的东西,还、还找人修,修个屁啊,花那么多冤枉钱,钱多烧得慌?”

老屋子装的是太阳能,没太阳就没热水,想洗澡只能在灶上烧了热水倒桶里泡, 梁初楹憋屈地泡完澡,浑身热腾腾地钻进冰凉的被窝, 使劲儿把自己往墙那头拱,背对着另一边, 一副颇为幽怨的模样。

梁聿洗完澡以后,顺手把窗户给关了,然后掀开被子躺在地上。

乡下的屋子就有一点好,砌房子的时候都是用的顶好的青砖,冬暖夏凉,晚上睡在绣花的棉被里,那被子在木头柜子里放了太久,估计前几天奶奶才拿出来晒,但是下雪天气不好,见不着太阳,于是鼻子一埋进去,首先嗅到一股潮味儿,又厚又重地压在人的身上,梁初楹很快就没法维持最开始的姿势,她试探性翻了个身子,把两只胳膊拿出来,平躺着。

刚调整好姿势,压在枕头底下的手机就震动不止,梁初楹掏出来看了一眼,晏文韬给她拨了语音通话,怔愣一秒,梁初楹滑到接通,从床上坐起来,被冻得一哆嗦,脚都没办法从裹好的被子里抽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