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不过你。”他妥协。
她又坐了一会儿,心里还是有点过意不去,伸手从他手底下的拍纸本里撕了一张下来,“帮你写点儿。祖佳琪手伤了,她的份儿我一起写了。”
眼睛一低下去,梁初楹看见晏文韬露出的胳膊上有很多细小的伤口。
“你手上”她蹙一下眉,疑惑地指了一下,话还没说完,晏文韬就把手移进了桌子下面。
他神色不定,腮帮鼓出一块,肩胛骨绷得有些僵硬,不嫌疼似的搓弄腕上的结痂,但怎么都擦不掉。
“没什么事,前几天不小心摔了杯子,弄伤了。”晏文韬扯一下嘴角。
梁初楹将信将疑地点一下头,就着他台灯的光趴在桌子上写下一串认错的话,晏文韬只虚虚透过那点暖白的灯光盯住她,视线极为缓慢地,从她眉毛的弧度滑到紧抿的唇角。
然后沉默。
兴许是因为从小到大总是被梁聿盯,她对别人的视线很敏感,梁初楹抬头催促:“我只是帮你写,你自己也得写啊,难道想在这儿待到明天早上?”
晏文韬轻笑着应了下来,把袖口往下扯了扯,伸手拿了笔。
梁初楹还没写两句话,口袋就震动不止,她掏出手机看了一眼,不知道梁聿最近怎么老爱给她打电话,俩人哪有那么多事情要聊的?
有的时候是嫌自己房间冷,想要去梁初楹的床上睡觉,问她可不可以;有的时候就突然说握着阿贝贝也睡不着,能不能抱一件她的衣服睡觉。
梁初楹嫌他烦,怕纠缠,每次都是敷衍地答应,说以后这种小事不要再问她了。
这次不知道又出什么问题了,梁聿真的是个怪癖很多的人。
她搁下笔,滑到接通那端,先叹一口气:“衣服也给你了,房间也让你用了,你还要什么?”
梁聿一听见她的声音似乎就难掩愉悦:“可以用一下电脑吗?”
“你不是有自己的电脑吗?”
“出了点故障。”
“用呗。”刚冒出两个字,梁初楹又警觉地想起什么,“你别用我电脑放乱七八糟的光盘。”
他更想笑了:“我”
“你弟弟这么晚还给你打电话?”晏文韬突兀地冒出一句。
电话里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了,静得吓人,梁初楹还以为是不小心挂断了,看了一眼明明就还在通话中。
她将手机拿开些许,先回了晏文韬的话:“最近不知道抽什么风,我一下课就开始缠住我了。”
“关系很好吧,这么大了还粘你?”晏文韬语义不明。
手机里阴阴冒出来一句:“关你什么事。”
梁初楹直接把扬声器口捂住,指了指对面,示意自己去那边的走廊里通电话。
“你突然发什么脾气?又没人惹你。”梁初楹觉得他无缘无故那么不礼貌。
梁聿嗓音轻飘飘的:“现在已经晚上十一点了,姐姐边上怎么还有别的男人呢。”
“处理一点事情而已,你老操心我做什么。”梁初楹觉得他疑心病重,“电脑也允许借给你了,没别的事我就要挂了。这样的小事以后直接发微信就行了,你也知道这么晚了,干嘛还打电话给我?每次接你电话都要跑很远,麻烦。”
“你可以这么晚跟别的男人待在一起,但我给你打个电话都不行?”梁聿的语气没什么起伏,“你不是说不讨厌我了么?”
“我”梁初楹结舌,“这跟讨不讨厌有什么关系,就算是爸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我也不高兴。”
“那你为什么愿意跟他待在一起。”
话题又绕回原点,梁聿十分执拗,似乎一定要问出一个结果。
“姐姐跟他是什么关系呢?”他问出一个石破天惊的问题,梁初楹眼皮直颤,“比跟我关系还要好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梁聿不说话。
梁初楹准备挂掉电话,电话里又传来他的嗓音,像林子里四处窜动的蛇瞄准了他的猎物,于是缓慢地、蜿蜒着靠近她的耳朵。
他很慢地叹了一口气,随即以一种极慢、极亲密的语气,说:“姐姐,我真是好……想你。”
玻璃门被夜晚忽起的大风吹开一条细细的缝隙,寒意钻进过道,从她敞着的衣服下摆窜上去,一直爬到头皮。
梁初楹手指一抖,摁在了挂断上,站在原地半天没回神,身体都像是被那股寒风给吹僵直了。
有那么一刻,她直觉梁聿想说的那个字不是“想”,而是“恨”。
「姐姐,我真是……好恨你。」
呼吸突然变得有些急促,梁初楹拧着眉看向手机屏幕,放平心绪呵了一口气,匆忙将手机揣进口袋里,又坐回晏文韬对面,叼着下嘴唇继续写检讨,字越来越飘。
晏文韬将视线偏在一边,沉沉地落了几秒。
梁初楹确实隐隐感觉到梁聿那晚的情绪不对,但是又找不出确定的证据辅佐自己的直觉。
但后来,梁聿不再给她送饭了,只给她发了条消息,说最近有事情要处理。
基地食堂的菜色还算丰富,但梁初楹吃着总觉得比起梁聿做的差点意思,心里古怪矫情的情绪如同咸腥的海水,侵袭得无孔不入,连带着食欲也大幅下降,没吃几口就倒了,梁初楹跟他们说自己要先回去。
换季时节容易落雨,脚底下白色的瓷砖上落满了带了泥的脚印,四处蜿蜒错落,如同攒动着预备入洞的蚂蚁。
晏文韬大概也看出她心绪不宁,先一步收了餐盘,佯装去贩卖机里买水喝,回来的时候往她怀里塞了一块玉米火腿的三明治。
梁初楹惊诧一秒,向他道谢,她下来吃饭忘记拿伞,过来的时候蹭的是祖佳琪的,回去的时候就只好跟晏文韬一道走,晏文韬的伞无意识向她这边倾泄,她一边走一边拆了包装咬了一口,没吃出什么味道,就那样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