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看男人这时的表情,云景阳觉得对方查到的消息应该并不算好。
钟辛炜迎向穆霭着急渴望的眼神,他眉头紧蹙,向上扶了扶眼镜,狭长的眸子带着几分不忍,开口道:“小霭,我查到穆总的死因确实有问题。”
一时间,饭桌上的气氛倏然转变,沉重的压抑感在四周散开。
第49章 四十九、没有家
【我一直觉得是我害死了我妈。】
钟辛炜皱紧眉,川字的眉心是另一种成熟与魅力。他向后靠坐着椅子,暗暗吐出一口气,开口道:“不过,我只查到了一点。因为时间过去太久,所以一些细节调查起来很费劲。”
穆霭瞳孔晃动,慌乱跳动的心随着钟辛炜的话被高高吊起,在悬崖边摇摇欲晃。他举止中带着几分无所适从,不停歇地求证问道:“钟叔叔,所以我爸爸他不是心脏病去世的对吗?真的有人故意害我爸爸吗?那个人到底是谁?”
一连串的问题问下来,穆霭的语气不由地加重,脸颊也跟着显出激动的红。他抬起头,一双总是被额前碎发遮住的黑玻璃似的眼睛此刻完全暴露出来,然而原本温柔的眸中却充斥了愤怒与失措。
坐在一旁的云景阳很快发现穆霭状态的不对劲,他望向穆霭,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很混乱,宛如一锅即将沸腾的开水,平静的水面被不断冒出的气泡咕噜咕噜翻搅打乱。
他适时地将手搭在穆霭肩上捏了两下,安慰道:“穆霭,别着急,听钟叔叔慢慢讲。”
少年不疾不徐的声音钻进耳中像川贝般温润,穆霭倏然回神,他侧过脸,下意识看向云景阳,目光中夹杂着隐约的依赖与委屈,听话地点点头,“对不起,钟叔叔,您继续说。”
钟辛炜扶了下眼镜,眯起眼睛,视线复杂地在云景阳与穆霭之间悄悄转悠几个来回,然后弯唇微笑道:“没关系小霭,我能理解你的心情,因为我也很关心穆总的事。”
男人放在腿上的手习惯性交握在一起,他收敛了表情继续道:“为了得到更多的信息,我之前拜托了在监管所的朋友帮忙调查。可是他发现监狱里能查到的历史档案里,关于穆总的情况说明很少,甚至有一些痕迹干净得让我不得不怀疑是有人故意动手脚抹去了,所以现在如果要了解更多的线索,我还需要些时间。”
停顿几秒,钟辛炜看向穆霭,“不过小霭,你放心,后面只要关于穆总的事情,我都会很上心,也一定会及时告诉你。”
穆霭抿紧嘴,点了点头。他浓密的眼帘垂落,在脸上洒下一片阴影,看不清神情,如一层厚重的阴云遮天蔽日。
只要想到自己的父亲有可能会被人设计陷害,穆霭就下意识难过地想哭,但过往经历的一切都不允许他将软弱流露出来,他要做的是查到父亲的真正死因。
指甲深陷进掌心,轻微的刺痛使穆霭清醒,他抬头回望钟辛炜,眼神逐渐变为坚定,“钟叔叔,后面需要我做什么吗?我想亲自查出来真相,还我爸爸一个公道。”
男孩儿过于理想却让人不敢随意驳斥讥笑的话让钟辛炜和云景阳愣住,他们很少看到常年以阴郁示人的穆霭露出如此强势的一面,惊讶的同时却又觉得好像眼前的穆霭才是他真正的样子,有一往无前,也有不甘心服输。
钟辛炜眼底闪过异色,面前的男孩儿总让他想起那个人,那个让他不断怀念的人。
握了握拳,钟辛炜率先反应过来。
他垂首了然地笑笑,接着亲昵地将手覆在穆霭的头顶揉几下。一股淡淡的松木香从男人手腕处传来,飘荡在鼻息间如进入淡泊幽静的雨后山林,雾气薄薄一层,扑洒在肌肤上很舒服。
下一刻,钟辛炜便假装严肃地命令道:“你现在的任务是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不要让我担心,知道吗?危险的事情我不允许你冒险,不然我怎么对得起穆总?”
穆霭喉咙堵塞,“可是……”
钟辛炜动作一顿,小幅度收紧下巴,故作生气道:“怎么,连钟叔叔的话也不听了吗?”
穆霭立马将头摇得像拨浪鼓,乖巧地回道:“不是…我会,好好学习。”
前提是他学得会。
钟辛炜眼角的细纹露出满意,“嗯,这才对,其他的你不用太担心,有我在,一定会让所有真相水落石出。要相信我,小霭。”男人声音低缓,像一把年岁适中的提琴,琴弓拉动琴弦,带出婉转悠扬的音符萦绕在空气中,变成一首人人都喜爱陶醉的咏叹曲。
穆霭莫名心安,毫不怀疑地点了点头。下一刻,他温热的耳廓被钟辛炜宽大的手掌拂过、揉捏,对方似乎在描摹一副昂贵的画卷,每一下触碰皆带着珍视与保护。
因为在想心事,穆霭并没有过多心思去注意他与钟辛炜之间亲密的举动,自然也没捕捉到另一侧属于云景阳冷漠的眼神。
尤其当云景阳瞧见钟辛炜的指尖滑过穆霭的脸颊时,他瞳孔里的寒意更毫不吝啬地射向对方,冲动直达大脑,让云景阳只想把男人碍眼的手打掉。
钟辛炜余光瞥向充满敌意的云景阳,嘴角戏谑地抬起,动作中更带了只有云景阳能感受到的挑衅。过了许久,觉得“小狗”逗弄着没什么意思了,他才不情不愿地收回手,将新上来的一份红豆双皮奶放在穆霭面前,“现在咱们先好好吃饭,一会儿菜都凉了!”
安静的饭桌上,穆霭垂眸在吃甜到有些发腻的点心,他旁边的云景阳却依然将目光定在钟辛炜身上。撇开从第一次遇见就产生的厌恶感不说,不知道为什么,云景阳总觉得眼前的男人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单纯无害,虽然在所有人看来钟辛炜对穆霭是真的好,他心里还是怪怪的。
正在云景阳打量钟辛炜的同时,似乎有感应一样,钟辛炜抬起头,一双藏在镜片之后的细长眸子恰好与云景阳探寻的视线撞在一起。
那双深邃到不见一点波澜的瞳孔仿若神秘的溶洞,望上一眼便周身发麻。云景阳到底年轻,他怔住几秒,然后做贼心虚地快速低下头掩盖慌张,假装吃饭。
男生拙劣的表现被钟辛炜看在眼里,他挑眉,接着无奈又不屑地笑了。
……
三人饭局结束时,才刚过下午一点,穆霭与云景阳没有让钟辛炜开车送他们,而是打算一起散步走回去。
午后的街道仍旧吵闹却带着几分慵懒闲适,不论几环的路上,车都堵得厉害。看不到尽头的灰色水泥地,各色轿车摆成长龙、衔尾相随,动一动停三停堪比迟暮的老人,又像水洼里拥挤不堪的浮游,混乱聒噪。行道树上,喜鹊瞪圆眼睛无知地瞧着人界不属于它的热闹,喳喳啼叫被车鸣与电动车的滴滴声掩埋。
云景阳推着山地车与穆霭慢悠悠地走在银杏树下,刺眼的金色阳光穿过泛着微黄的树叶落在两人身上,带着秋天独有的暖意。
在人流中穿行,他们之间谁都没说话,只是沉默地走着,好像一直这样,就能走到天荒地老。
云景阳保持与往日不同的安静,他把步子控制得刚刚好,像精确的仪表盘,总能让自己与穆霭的距离始终相隔一拳。
他明白穆霭心情不好,于是懂事地扮演起陪伴者,因为除了陪伴,他不清楚自己该做什么。
抿住嘴,云景阳攥紧了车把手,无能为力的失措感折磨着他。
最后,是穆霭难得率先打破了僵局。他低头瞧着地面上的几片惨淡落叶,声音瓮瓮,不知道是在对谁说又或者是在自言自语,“从小到大,我喜欢崇拜过很多人,可是没有哪一个可以比得过父母在我心里的位置。”
像话本的序文,又像留声机里几道留白的滋滋啦啦,穆霭淡淡的语气似乎隔着时空缥缈,轻而易举地把云景阳带入了那场满是猜忌与悲戚的故事中:
“你…应该听过吧?我父亲在被定下贪污罪,故意伤害罪又或者强奸罪之前,其实是个建筑公司的老板。”
“那时候,我们家的情况虽然说不上大富大贵,但至少吃得饱也穿得暖,算小康水平,所以也有许多人认为我曾经不愁吃喝的“富二代”生活全是我爸通过卑鄙的手段得来的。”
“云景阳,你是不是也这么想过?”穆霭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问出这样一个看似无理的问题,然而对于云景阳的答案,他偏偏多了一份执着与好奇,让他忍不住开了口。
“……”意料之中,云景阳没有回答。
他转头注视着穆霭,喉结滚动,双眸里糅杂了对眼前人的疼惜与对世事无常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