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发哑,蒋林熙下意识开口:“他…”
被自己沙哑的嗓音吓到,蒋林熙回神清了清嗓子,才不紧不慢地回道:“监狱的人说你舅舅受伤住院了,不过伤势不重,休息几天就好。而且因为表现不错,他已经获得了提前出狱的资格,具体时间在下周六。”
穆霭感觉自己今天仿佛成了一个任人捶打的沙袋,同一时间听到自己的父亲死亡的真相与舅舅受伤的消息,他没力气表现出任何震惊了。
像个耗尽了电量的机器,除了木讷地发问,穆霭做不出多余的表情与反应,他怔愣地问道:“在哪个医院?”
“通州医院…狱警说了不允许家属探视,但是如果你想去看他,我可以帮你。”
穆霭低下头不再说话,十指依旧紧紧抓住蒋林熙的衣服。
半晌,穆霭的手松了力道缓慢垂落,他转身,一边摇头一边喃喃道:“算了…算了……”
蒋林熙没有料到穆霭的反应,他疑惑地注视着穆霭离远的背影,心里忽然惶恐,只觉得自己与穆霭之间的距离正如一道无限扩大的沟壑在拉远,他无措地伸出手要抓住穆霭,“穆……”
不等说完,穆霭已经消失在紧闭的卧室门后,安静的客厅里只剩下蒋林熙一人。
呆呆地站在原地,蒋林熙神情还有些迷茫,不知道眼下的场景到底该怎么去形容。
算了?蒋林熙不明白穆霭口中的“算了”到底是什么意思?什么算了?是调查他父亲死亡真相的事情?还是去看望他舅舅的事情?又或者他与他之间的关系?
蒋林熙不知道在穆霭家的客厅里站了多久,他也第一次没有因为穆霭的拒绝而乱发脾气,自始至终都用一种复杂的表情看向穆霭紧闭的卧室门。
他大可以像过去一样将门踹开把穆霭重新掳到身边,但今天发生了太多事,他突然怀疑自己把关于穆霭父亲死因的事情揭发是否正确。回忆起欧阳霖临走前的话,蒋林熙心里七上八下,他不受控制地胡思乱想却又总会及时制止脑袋里的胡言乱语。
坐在沙发上缓了许久,蒋林熙起身敲响了穆霭的卧室门,结果是早已预料到的沉默以对,蒋林熙没在意,沉声对门内的人说:“穆霭…我…对不起……”
蒋林熙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要道歉,只是此刻似乎唯有“对不起”三个字对他来说是合适的,顿了顿,蒋林熙继续道:“你不用担心,你舅舅的情况很好,下周我会和你一起去接他出狱,所以……”
话语停止,蒋林熙终是语塞,他长呼出一口气,苍白地开口:“你好好休息,我先走了,明天…你可以不去公司。”
坐在车里,蒋林熙脑袋低垂,浓密的睫毛挡住了他眼底的不解与不安……二十多年的人生,他第一次体会到五味杂陈,然而将所有事情回忆一遍,蒋林熙却找不出到底哪里出了错。
闹剧散场后徒留一地狼狈,这一场报复的结果确实如欧阳霖所说,他们中没有一个人得到真正的“胜利”。
……
一周后,燕莎监狱门前,一名穿着浅灰色西装的年轻男人自清晨便站在槐树下。
树荫遮住身影,穆霭表情淡漠地看向关闭的监狱大门,仔细瞧能发现他的双手早已握成拳,脊背看上去也有些僵硬,好像有根线在吊着。
三年时间好像眨眼就过去了,穆霭现在还能想起当初舅舅被带走时的场景,因为上学,或许也有逃避心理作祟,后面他很少来监狱探望,所以到了再次见面的一刻,穆霭免不了紧张。
他攥紧手,喉结滚动,静静地等待监狱大门被开启的瞬间。
不远处,一辆库里南停在路边,车窗落下,一只夹着香烟的手懒散地搭在窗边,修长的手指弹了弹将落的烟灰,几缕烟雾飘出,后视镜内蒋林熙的脸若隐若现。
望着穆霭单薄的身影,蒋林熙目光晦涩。他原以为在得知自己父亲死亡的隐情后,穆霭会颓废一阵,他同样做好了很长时间见不到穆霭的打算。
可是第二天,他看见穆霭神色正常地出现工位上,与往常一样向他汇报工作内容。反倒是他,一时间没反应过来,过了几秒才应着接下穆霭递过来的文件夹。
坐在办公桌前观察了一上午穆霭的表现,蒋林熙终于意识到穆霭似乎没有受到什么影响,看来是他把穆霭想得太脆弱了。
于是蒋林熙又不禁怀疑穆霭是不是真的冷血?或者他是个理智到极点的人?为什么这样的穆霭让他陌生?
“呼”
再次吐出口中的香烟,蒋林熙随手将指间的烟蒂揿灭在烟灰盒内,他打开车门,走向了穆霭。
蒋林熙对于自己会亲口说出与穆霭一起来接文绍军出狱的话也觉得意外,不过他既然答应了便会做到。
而且,他还能借此机会缓和与穆霭之间的关系,所以看下来,他并不亏。
站在穆霭身边,蒋林熙没打招呼。
鼻息间飘过烟草味道,穆霭斜睥向旁边,平淡的模样似乎并不意外蒋林熙的出现,然后转头重新望着看守所大门。
两人并排站在一起谁都没说话,气氛诡异得似乎空间破了洞,被撕裂成两个极端,连周围的风都停止了吹动。
又过了不久,贴着“监管重地”四个大字的铁门缓缓打开,一名身形消瘦的男子率先迈步走出来,他的身后是两名身穿制服的狱警。
看到男人的第一眼,穆霭已经走上前,他眼眶酸痛,心里隐藏的情绪在见到对方的那刻开始翻江倒海。
“舅舅……”
即使被打骂多年,穆霭始终记得这个人是他唯一的亲人了,在家里没有出事前,舅舅待他极好,儿时的回忆他更忘不掉,因此他今日来接对方也是想了却心里的遗憾
当年父亲入狱时,他与母亲总期盼能亲自接父亲回家为他煮一碗面,可最后,他们母子俩等来的是父亲的死讯。
重新看到几年未见的男人,穆霭伸出手想握住对方瘦的只剩下一层皮的手,却被文绍军迅速躲开。
脸上神色一变,穆霭抬头看去,旋即注意到文绍军的异样。
男人眼神空洞迷茫,表情呆滞,像…痴傻的人。
穆霭睁大眼睛,“舅舅,你怎么了?”他想要再次抓住男人,被剃成光头的文绍军却口中呜呜地蹲在地上抱住头,瑟瑟发抖的样子像被雨淋湿的小狗。
记忆中耀武扬威的男人变成眼前卑微的模样,穆霭鼻头酸涩,他看向身边的狱警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狱警表情惋惜,“十月末,文绍军在干活儿时候没踩稳脚架不小心在高处摔下去了,后面送去医院经过检查才发现他摔坏了脑子,又影响了中枢神经,所以现在他精神状态时好时坏,说话也不利索了。”
“真是可惜,明明快出狱了,突然遭了这么一回。”
蒋林熙在一旁听着,皱了皱眉,“犯人出事故,你们监狱不负责吗?况且当时你们明明告诉我,他伤得不重!”
狱警神情躲闪,“这个…您去问其他的负责人吧,具体情况我们不太清楚。好了,家属把人带走吧。”说完,两名狱警转身动作利落地回了铁门内。
穆霭看了一会儿蹲在地上的文绍军,对方眉宇间似乎染上了几片风霜,他小心翼翼走上前,将手轻放在男人肩膀上,“舅舅,别怕,没有人会欺负你了。我们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