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秦南胡乱摸了一把扎手的头发,重新看向穆霭,“算了…我今天来只是想告诉你,我要出国了,在七月份。你应该很高兴吧?”
穆霭站在行道树下,耳边蝉鸣不停,却挡不住少年微哑的嗓音钻进耳朵里。夏季的夜像巨大的玻璃罩将所有人都困在其中,闷热的气温让穆霭经常喘不上气。
今年的夏日更漫长得仿佛没有尽头。
深呼吸几次,穆霭回望等待自己回答的秦南,认真地摇了摇头。
秦南吃惊地微张开嘴,脸上绷紧的肌肉同时放松,“你……”然而穆霭的下一句话让他重新归于木讷
“与我无关的事,我说不出来高兴还是不高兴。”穆霭语气平淡,清冷得像炎炎夏日里的乌龙冰茶。
好一个“与我无关”。
面具破碎,秦南尽力维持的表情开始四分五裂,慢慢地只剩下自嘲与惘然。
秦南诡异地笑了两声,在黏腻的夏夜听起来有点阴森,他再次开口:“是啊,与你有什么关系呢?我和你自始至终没什么关系。”
喃喃自语一会儿,秦南上吊的眼梢抬起,他凝视着穆霭,低声道:“穆霭,作为…同学,我给你几句忠告。当然,你可以选择听或不听。”不在意地耸耸肩,秦南继续道:“不要过于相信自己眼睛看到与耳朵听到的,因为不管是眼睛还是耳朵都会骗人。还有,小心欧阳霖,你真的觉得自己对不起他吗?”
被热得冒汗的脑袋猛地冷却,一个简单的问题如彻骨的寒风迅速驱散了穆霭周身的烈炎。
穆霭漆黑的瞳孔里是不敢相信与无措,“你,知道什么?”
但是这一次,秦南却不想回答了,高挑的少年微微歪头,将两根手指并拢放在额前,做出潇洒的再见姿势,然后笑着转过身,摆手道:“没什么,考试加油!”
夜幕下,秦南如一阵来去自由的狂风,把穆霭吹得东倒西歪后自顾自洒脱地离开了,连“再见”也未说。
穆霭望着秦南的背影,直到对方消失在夜色中,他没由来地鼻尖酸涩。好像每一个来到他身边的人都这样,把他当成玩物感兴趣地拨弄几下、揉搓几道,待到没了兴致,又把他丢到脚边抛弃,从来没有人对受过伤的他说一句“对不起”,除了…云景阳。
察觉到自己在想谁,穆霭错愕几秒,但很快他眼眸重归冷漠,转身向街道的另一边走去了。
至于今晚与秦南的短暂对话,除了最后的问题困扰了穆霭几天,其他的内容并没有掀起他心里的任何涟漪,因为很快穆霭便被数不清的题海掩埋,没了时间去东想西想。
……
似乎每年高考老天都会下一场大雨来浇灭炎热,以此来宽慰寒窗苦读十多年莘莘学子。
6月8号,高考的第二日,天空从清晨开始一直是暗灰色,所有人一同等待酣畅淋漓的大雨到来以浇灭心绪的烦躁。
早起发现是阴天,穆霭脸色不算好,简单吃了早餐,他一边向楼下走,一边轻揉发痛的左手腕。
自从刀伤治愈后,他受过伤的地方每到阴雨天总是痛得厉害,比天气预报还要准。
通过痛感的强烈,穆霭估计今天的雨不会小。
吐出口气,穆霭藏起表情中的痛苦推开了单元门,抬头的一刻,脚步顿住。
看见等在车前向自己招手的云景阳,穆霭并不意外。在进入高三下学期后,不知道云景阳又开始抽什么风,几乎每天都会开车来接他,好像回到了他们之间关系还没发生改变的时候。
穆霭皱眉,“不是说不用来了?”接受保送的云景阳根本不需要参加高考,所以也没必要起早来接他,看到眼前执着的人,穆霭清楚他昨天的叮嘱没起到丝毫作用。
云景阳瞥向被穆霭挡住的手腕,然后不待说什么,将人拉进了身后的轿车里。
半是强迫地坐进车厢后排,穆霭目光中是不满与疑惑,他转过头想问清楚,却看见云景阳扯掉了他的护腕,然后拿出了一条热毛巾。
当温度适宜的热毛巾敷在发疼的手腕内侧时,穆霭肩膀瑟缩,鸡皮疙瘩跟着冒出来,“喂,你……”
云景阳打断了他,“这里一到下雨天就会痛,不是吗?”话音落,男生抬起头,乌黑的瞳孔带着难言的力量直瞧到穆霭心底。
穆霭张了张嘴,不自然地欲缩回手,“我…习惯了。”
可是不论如何用力,穆霭的手腕都被云景阳牢牢按住收不回来一点,“别躲,即使再讨厌我也忍一忍吧,今天是考试最后一天,手疼严重的话会影响答题状态。”
听到云景阳关切的话,穆霭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忽然红了一圈,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立刻扭过头去假装看车窗外掠过的街景。
穆霭本以为父母去世后,他早习惯了没人会呵护他,但偏偏他遇到了云景阳,遇到了像艳阳无端闯进自己悲惨生活里的少年。
穆霭心脏阵阵发疼,他不得不承认云景阳坚持不懈的计划成功了大半。不然,他不会总在深夜梦见与云景阳相处时的点点滴滴,不会在醒来后难受到胸口发闷。
清了清嗓子,穆霭假装揉眼睛,悄悄用手指抹掉了察觉不到的泪水。
除了前排开车的张锋,正在专注为穆霭热敷手腕的云景阳并没有注意到身边人的情绪变化,他只是感觉穆霭对自己的触碰不太抗拒了。
嘴角弯起浅淡的弧度,云景阳眼神温柔,手下动作放轻了几分。
“中午,我还在昨天的位置等你一起吃饭,不要不来,饿着肚子考试不好。还有…考试的时候如果遇到不会的题,别着急,仔细想想之前辅导时我和你讲的解题思路,如果真的解答不上来就不要再想了,继续做后面的。另外,穆穆…千万不要自轻自贱,因为我们的人生不会被一纸卷子困住的。”
听着云景阳的话,穆霭转头看向对方,神情复杂,半晌,他低声回答:“知道了。”
轿车停在另一所作为考场的学校门前,经过云景阳的细致热敷,穆霭手腕处的疼痛缓和不少。
高考检查严格,除了需要用到的笔,考生不能携带任何东西,不然云景阳一定会在穆霭的护腕外面贴上一张暖宝宝。
车门打开,穆霭抓紧准考证走了出去,可他并没有立刻跑远,而是停下脚步回头凝视坐在车里的云景阳,小声说:“云景阳,谢谢你。”接着头也不回地闯进了人群中。
云景阳呆滞几秒,然后瞪向坐在主驾驶位的张锋,求证般问道:“你,你刚刚听到了吧?他对我说谢谢,穆穆他,他是不是原谅我了?”
张锋略微无语地瞧着云景阳少有的憨傻模样,不敢说“不”,于是微笑点头。
任谁看,穆霭说的都是普通同学间会讲的客气话……只怪他们年轻的少主一颗春心只在穆霭身上萌动,连简单的道谢也能浮想联翩。
无奈地摇头,张锋透过后视镜瞥了眼云景阳偷笑的窃喜样子。
为了不让噪音影响学生答题,教室内的风扇全部关闭,唯有空调开到了聊胜于无的静音状态,从排风扇中吹出的微风吝啬地传到教室的四面八方,到了后排几乎不见。
坐在后方的学生尽管穿着短袖,依然挡不住汗水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可是没人理会这点能忍受的难熬。
涂卡笔在答题纸上沙沙作响,几十个黑色的方格简简单单编织成了一张十二年的答卷,轻易决定着被所有家长、老师期待的孩子们的前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