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弟,文绍军可以说是最了解自己姐姐文韶婷的人。
兴趣使然,文韶婷大学毕业便入职医院成为了护士,几年经验积累又升至护士长。
而身为弟弟的文绍军则受到当年香港警匪片的影响,在高考择校时选了公安大学。后来,文绍军进入京城东区的安定门派出所成为了一名菜鸟警员,工作近十年,他由警员晋升至警司最终熬到了三级警督。
那时候,几乎所有邻里见到文家父母都说他们好命教育出一双省心的儿女,尤其是女儿文韶婷与正宇建设的董事长穆兴尧结婚还生下了外孙穆霭后,羡慕文家的人变得更多。
然而或许是之前过得太顺遂,老天爷总要收回去些什么。
自从文家父母因病离世,所有的美好都戛然而止
穆兴尧的公司因为工程事故导致破产,他不仅背上了巨额的债务,更成了戴罪的犯人。
文绍军开始时并没有因为穆兴尧的罪责受到太多的牵连,不过两人姐夫与小舅子的关系还是让非议只增不减。
面对流言蜚语,文绍军尽量不去理会,始终敬职敬业地努力工作,企图使自己远离家庭带给他的负面影响。
可是谁都想不到,穆兴尧竟然在缓释期间又犯了强奸罪。罪名一出,不止穆兴尧被判入狱,文韶婷更受不了打击日渐憔悴,连带着文绍军都有些力不从心。
最后将文绍军彻底压垮的是文韶婷的死。
事情已经过去多年,文绍军却从未相信自己的姐姐会自杀。他曾多次请求所里的同事帮忙调查姐姐的死因,但他求过的每个人不是婉拒,不然便直接不见面。
见识到了社会的残酷,再加上承受不了上级的施压,文绍军终于选择了主动离职,也收养了姐姐的独子穆霭。可是离职后,他竟染上了酗酒施暴的毛病,于是作为他的侄子,穆霭没少挨打。
要问文绍军清醒后后悔过吗?
文绍军想他或许是后悔的,然而,每每看到穆霭那双与穆兴尧一模一样的眼睛时,他总会忍不住将家破人亡的罪施加给穆霭,会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把所有的怨、所有的恨发泄在这个可怜的孩子身上。
直到第二次亲眼看见穆霭自杀,文绍军幡然醒悟其实是他一直在怯懦逃避。
尽管近些年文绍军没有停下寻找真相的脚步,可他做的一切其实是为了他的姐姐。他的心里始终不相信穆兴尧,不然他不会拖到现在才得知当年的一点内情,一点虽然模糊却让他懊悔不已的内情。
喝过酒的脑袋昏昏沉沉,文绍军抬眼注视着用一双清亮眸子瞪向自己的男孩儿,接着露出嘲讽的嗤笑。
不知道是在笑自己,还是在笑别人。
穆霭心脏砰砰跳动,他双脚宛如树根定在原地,既没有走近男人也没有逃离,耳边回荡的是对方那句“她才不是自杀”。
喉咙莫名哽咽,穆霭声音颤抖地问道:“什么…意思?”
文绍军手中一瓶高度白酒已经见了底,他却继续拿起酒瓶往自己嘴里倒,不修边幅的醉鬼模样完全不见了昔日的意气风发,任谁看到都不禁唏嘘。
“操!”
文绍军的脑子不甚清明,喝不到酒的憋闷令他低声咒骂了一句。
听见穆霭的质问,文绍军懒散地抬起肿胀的眼皮,一双常年被酒精浸染的浑浊眼珠向穆霭瞥去。
当注意到穆霭手腕上的黑色护腕时,文绍军的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后他又给自己新开了瓶白酒,倒了半个玻璃杯的量。
期间,他装作不经意地问道:“手腕没事了?”
穆霭低头瞟向自己左手,黑色腕带下是新伤叠旧伤的狰狞疤痕,他下意识用另一手圈住腕带,点点头,“好多了。”
男人终于得偿所愿地嘬了一口酒,吧砸下嘴,醉意明显。
长时间得不到回答,穆霭犹豫片刻,大着胆子继续问道:“舅舅,你刚刚说……”
“去去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别耽误老子睡觉!”文绍军不耐烦地摆手,仰躺到沙发上没了声音。
想说的话被截断,穆霭无措地站在原地,也没了勇气叫醒男人,可是对母亲死亡真相的执着仍然让他很长一段时间站在原地不愿离开半步。
直到客厅里传来男人的鼾声,穆霭明白自己今晚一定不能问出什么了。他眼神晦暗地瞥向醉醺醺的文绍军,然后叹口气,关上客厅灯回了自己的卧室。
关门的下一秒,手机响起消息的提示音。
不用想,穆霭也知道是谁。他打开手机,如往常一般看到了来自云景阳的一句留言:“晚安,穆穆~”
尽管今天在学校里对云景阳说了那样过分的话,他还是没放弃每天的晚安。
攥紧手机,穆霭没有打开卧室吸顶灯,而是在小夜灯昏暗的光亮下走近了窗台。他向楼下看去,果然发现云景阳站在熟悉的黑色轿车旁,身边是神情严肃的张锋。
云景阳似乎同样在向上瞧,可夜色浓重成了天然的屏障挡在两人之间,让穆霭只能依稀辨清云景阳抬起的面容。
窗台空旷,之前枯萎的鹤望兰在出院当天随着云景阳的离开一起不见了踪影,穆霭没心思深究其中真相。
他站在窗边,脑海中是无数交织在一起的声音,有云景阳的道歉,有欧阳霖的霸道命令,还有几分钟前舅舅的话……
无数的嘈杂如浆糊令穆霭思绪混乱,他回忆起近半年的事情,不知道从哪一个环节又或者哪件事开始一切便错了位。
今夜没有月亮,整座城市被压抑的黑色笼罩。
良久,穆霭将窗帘拉上,留了一条没人在意的缝隙,接着他打开灯坐在床上不再动弹,直到听见楼下汽车发动的声音,他抓住床边的手指默默收紧。
等到耳边再也听不见任何动静,穆霭起身撩开窗帘的缝隙,见楼下没了人影,他好像松口气,坐回到书桌前的转椅。
呆滞地望了一会儿眼前厚重的古诗词书籍,穆霭眸光晃动,翻开了诗集的其中一页。
自从知道了酒店火灾的真相,穆霭没有打开过这本书,而今天母亲的事情成了契机,让他再次拿出了夹在书中的全家福照片。
老照片的边缘发黄却没有丝毫折痕,穆霭温柔细致地摩挲着照片上笑得温婉的女人,眉眼中充满了依恋。
微凉的指尖带着怀念滑过,穆霭眼神不觉飘远。
如果今晚舅舅说的是真的,当年母亲为何跳楼?被别人逼迫吗?又或者另有隐情?
无数的猜测蹦出来,却没有哪个站得住脚,不知不觉,穆霭的视线转向照片中抱住女人的年轻男子,也是他的父亲穆兴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