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从湛亲手画的图，一支红葶灼灼如妖盛开，那样浓艳明媚的色彩，行笔却十分轻细柔媚，匀力平和，想是他作画的时候心里面平静柔软。

我的手轻轻在画上摩擦，想象着和他一起勾勒这画上的线条，一笔一转一收.......

很久之后。

有人自殿外进来，明黄一轮的衣袍，不是赵祯又是谁！

想来是在天和殿等的久了，接到宫人的通报便急急赶了过来，束发的金冠有些偏移他却浑然不顾，目光扫过那幅红葶时有一瞬间的凝滞，微微张开嘴，却并没有发出声音。

我朝他点点头，淡道：“看，红葶的花是这样的。他最喜欢红葶。”

赵祯的目光只停留在我身上。

我突然轻声微笑：“他的画真好，不知道他现在若在的话，会是怎么样。”

赵祯的身形一僵，还未作声，便听得殿外伯方的声音遥遥传来：“娘娘，再不册封要耽误吉时了。”

“我们走吧。”赵祯这才低声道。

说罢来牵我的手，手掌还未收拢我便轻轻抽了回来。

仪元殿外便是仙瑞池。

仙瑞池也已经结了薄薄的冰，池面因为常年种着菡萏，偶有高低的茎也被冻住，参参的露出水面。

仙瑞池和我玉殿的池子有很多不同，可相同点也是有的，那就是水里都是一样的冷。冷到足足可以杀死一个生命。

“我记得以前这里的水只到膝盖，现在看来似乎深了不少。”我眼望池上的冰，面无表情。

赵祯极轻的吐气：“只到腰间而已。”

寒风吹起我的衣袖，翩飞若红色的碟翅，就那么一瞬，我闭上眼，往后退了一步，跳进了仙瑞池里。

所有的寒气刹那间全都咆哮着翻滚着进入我的身体，渗入我的骨髓，我的身体我的四肢寒的彻骨，小腹却又出奇的热，像是被人拿着剪刀戳破了盛有烫油的钢炉，那些红色的，蛇一般流淌的血液。

赵祯立在岸上，手还保持着欲要拢住我的姿势，他的面庞僵硬的近乎扭曲，无半分血色。

所有的一切，都在这里爆发，我想我的面容一定是凶狠无比，噬骨的寒冰一般的水流已经夺走了他心爱的孩子，我的心里难得的滋生出一种报复的快感，我艰难的扶着池中的玲珑石站了起来，再面向他时，脸上挂满了残忍的微笑：“你的孩子？谁要替你生孩子？”

岸上的宫人们尖叫声一片，赵祯疯了一般的跳下水，手抓到我的袖口作势要把我拉回岸边。

我狠狠的把他手打掉，声嘶力竭：“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你现在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可我永远也不会忘记，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到我死，你这个杀死从湛的凶手！”

赵祯的面色青白如霜冻：“你难道.......有这么喜欢赵从湛？”

身体疼痛的近乎麻木，唯有一丝尚存的知觉，我的声音凄厉如夜枭：“我有这么恨你！”

雪依旧如雨下，清冷雪色下，他容色如纸，看我一眼，突然踉跄的退后两步，仰天疏狂大笑，眼角隐有清泪涌出。

侍卫慌张的跳下水来拉他，拉我。

他突然大吼：“不许碰她！让她去死！死了就离开我了，跟赵从湛一起去死！”

身体越来越麻木，血液在水面缓缓铺开，像是那颗辛夷树下缓缓洒落的血红的花朵。

曾经有个人，在我的面前，浓稠的血液千倍百倍的流淌。?

☆、第五十六章 张清远

?　　我以为我的生命足够脆弱，却真是小觑了它的顽强。

恍若从地府的深寒彻骨中走了一遭，我渐渐从昏迷中醒来，身体的痛感已经消失，身上是触及升温的棉被，一层一层包裹，暖炉里偶尔“哔啵”碎碳的轻微爆裂声。

耳边隐约能听到宫女的絮语。

“她昏迷这么久，皇上也没来瞧瞧，可见真是动了怒了。”

旁又有一个宫女小声说：“册封礼还没有晋着，大着肚子竟然去寻短见，皇上不动怒才怪，你瞧瞧现在的妃子哪有一个不再背地里笑话她的。”

“是啊是啊，我瞧着她人虽美，却是个薄命的，你看她平时连笑都不笑一下。”

不知又有谁开门进来，声音掷地有声：“主子平时对你们不薄，现在遇变故大病未好，竟落得你们这般奚落。”

锦素的声音。

两个宫女赶紧识相的闭嘴退出殿内。

她拿着盆洒把窗边的花儿一一浇上水，什么花需要每天浇水，什么花儿需要少浇水，什么花儿需要朝阳，什么花儿需要背阳，常日闲闲的时候我都一一告诉过她，想必我昏迷的这段时间，庭院的花朵都被她照顾的好好的吧。

在我决定接受赵桢的时候，从湛最爱的那颗红葶已经吩咐送进花房了，当时觉得人不能时时停留在过去，现在想想，真是后悔。

也不知道那颗红葶被照顾的怎么样。

锦素浇完花儿，眼睛一转看到我，见我醒来，面上喜忧参半，眼眸一低差点要哭出来，直扑到我床边道：“娘娘你醒了，可担心死奴婢了。”

我冲她微笑：“你哭什么？”

“奴婢以为.......”

我打断她，轻轻道：“还有，我不是什么娘娘，你叫我悯姑娘行了。”

她一时错愕不已。

躺了太久，身体麻木的很，我冲她摆摆手，道：“扶我做起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