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塔符儿点点头,应了声好。
两人回到山谷时念晰刚巧要出门寻两人留在山里的旗帜,给她们送饭。
但她也没想到才不过一下午没见,两人竟然又脏出了一个高度,酷似落北原岗大街上要饭的。
她略微有些诧异道:“你们怎么下来了?”
赦赫丽将山上的情况说了一遍,念晰察觉到了事情的重要性,连忙派人给傅宅传去了消息。
待到余姝傅雅仪和葛蓝鹭几人到来时已经是亥时了,外头的天黑了个彻底,几人一同聚在了议桌旁,赦赫丽面上是难得的严肃。
“我与塔塔符儿推测,这块神坛起码有两丈到三丈到高度,宽度也起码有一丈半左右,”她指了指桌面上的草图,“若要全部挖出来,怕是需要惊动咱们队伍里的不少人一同动手。”
傅雅仪和余姝赶过来前还在看新鲜的文书,余姝面上的表情并不算太好,这是因为两人方才在宅子里归纳出来的一件事。
她们在故事上头所能了解到的脉络是四百九十七年至四百八十七年前,整整十年弗宓都在遵循大祭司的献祭要求,死了数百名少女。
四百八十六年前,弗宓城内开始流传她们在那本话本上所说的预言故事,预言在四百八十三年前弗宓必亡城。
这是一个转折点。
这个转折点后虽然无事发生,却在四百八十三年前,也就是禄景三十五年让一群老妪与少女仿若发了疯般杀了城内那么多人。
傅雅仪和余姝都在思考,究竟是什么导致了她们如此团结一致下定这样的决心。
她们将目光放去了禄景三十二年,如果一定要有一个让她们漫长蛰伏的节点,那只能是那个被大祭司下令封禁的故事出现的那一年。
那是反抗的开始。
所以这一个下午,两人都在四百八十六前这一年的文献中打转。
当余姝和傅雅仪听到赦赫丽请求念晰转告的话时,两人突然便在那一瞬间有志一同的认为,这座超乎寻常的神坛可能就是她们遍寻不获的转折。
一座被人为拦腰斩断的山,却没有任何史料记载,那样的地动山摇天翻地覆,那样挑战自然的手段,没有任何记载便是最为奇怪的事。
傅雅仪垂眸再看了眼桌面上的图,指尖轻点着桌面,在无人可瞧见的眼底竟多了几分狠意,可她只淡声说道:“挖,今晚就挖。把愿意去的匠人叫过去一同挖。”
葛蓝鹭面上浮现一抹惊愕,她有些犹豫道:“可是他们并不一定愿意去,还是有忌讳的。”
傅雅仪睨了眼窗外的星夜,缓缓说道:“若是我将工钱加至三倍外加每人百两的赏银呢?”
事实证明,银子是这个世界上有些时候能够超越信仰的东西,除非对他们所信仰的东西死心塌地毫无二意地修行,否则普通民众在面对钱财时,在面对超乎寻常的诱惑时,便能短暂放下信仰与忌讳了。
来到后山的人很多,这些时日不开工,许多工匠都嘟囔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他们大多还是老实本分待在原地让干什么便干什么的。结果他们的东家不开工则已,一开工便惊人,竟然是深夜上山挖神坛。
傅雅仪没有任何哄骗,说得十分坦然,他们在高额的奖赏下有的犹豫不决,有的却立刻答应,犹豫不决的瞧着立马答应的,怕错过了赏银,咬咬牙也干脆应下了。
最后成了一条浩浩荡荡的队伍。
因为怕点燃火把太明显,因此大家基本上是就着月光抹黑行动,待到了赦赫丽和塔塔符儿带他们前来的位置才点起几把火,以做照明。
白日里赦赫丽和塔塔符儿不是下挖而是平行挖掘,挖了将近半个时辰才露出神坛的边角,前来的工匠们就着火把,七八个人在不同方位开始挖掘。
火光衬着那片暗沉的金,周围没有人说话,只剩下了吭哧吭哧挖土的声音、风掠过林子的声音、呕哑的老鸟嘶鸣的声音。
这像是一处无声静默的鬼剧,整个场面都带着股森然。
傅雅仪拢着袖子站在一侧,闭了闭眼。
她只是想起了自己在那本游记上见到的内容。
那位游侠是为饽齐出身的女侠,她于四百八十五年前年末到访于此,那时候恰好是禄景三十一年,是节点出现的前一年。
傅雅仪早上看到的,是那位女侠过往的人生经历,那是大量凄惨的女人的生平,仿佛这个世道加诸给女人的一切苦痛都降临在了饽齐这个小小的部落中,每当傅雅仪以为这一位已经足够凄惨时却还能发现这位游侠笔下更惨的女人。
在弗宓的女人是她所见过最不同的。
她形容这里的女人仿佛像是麻木的傀儡,又仿若被折磨地形销骨立的森森厉鬼,眼底满是疯狂。总觉得下一刻,她们便会在无形的折磨中抽出一把刀与你同归于尽。
她从街头到街尾,见过的除了眼神麻木的女人,最多的便是发了疯披头散发的女人,赤着脚喊天上飞过的鸟儿女儿,喊地上跳过的蚱蜢女儿,时不时还要哭叫着往井里跳去。也就这种时候,眼神麻木的女人会给跑过去将人拦下。
女侠搞不清这里发生了什么,也没有人愿意与她说发生了什么,待她晚上睡着后有女人闯进了她的房中,将她丢出城去,她见到了一个被簇拥着身型颇为单薄的女人,那女人同样漠然且麻木,只对她淡声说:“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走吧,去哪里都可以,不要待在饽齐。”
侠女不知道为什么,她困惑问道:“可我就是一个饽齐人,我该去哪儿。”
那女人眼底流露出了些怜悯,“西域,中原,都可以。”
这是她最后一次待在弗宓,她也听了那女人的话离开,她到了中原与弗宓的边境,一等便是三年,因为她想不通那女人的话。
她是一名逃脱的献祭者,她本也要被选中献祭给雨神被淹死在河水里,她挣脱了绳子逃了出来,她想去外面的世界瞧瞧是不是每一个地方的女人都这样痛苦如浮萍,可她走过的地方太少了,她见到的惨状又太多了,好不容易在弗宓这里见着了点不同,她想知道到底是怎么样的不同。
可弗宓向她关上了城门,于是她只能在中原等,哪怕她发现中原等女子生活地比她们幸福一些也是一种不同后依旧没有忘记对弗宓的好奇,可弗宓被攻下后也没有人能给她解答了,弗宓几乎被灭族,男子尸首分离着无数,街道间横陈着些女人尸首,活着的女人几乎寻不到了。
这件事成了她的一件心事,哪怕在游记的最后也要记上一笔。
洞口挖掘越来越深,人多力量大,两班轮换,很快便要上绳索了,有人拽着往下放,再继续挖掘,神坛旁搭了个看台,可供人上前瞧瞧暂时出现的那截黄金神坛。
这是一个端端正正的立方体,金色的坛身上还沾着泥土,需要用刷子细细扫去,哪怕是这样低头俯视,不知怎么的都令人感到一种奇异的不适感。
明明金子应该是这世间永远都不会让人讨厌的东西,谁能不爱钱财啊?可面前这一整块古朴陈旧的金子偏偏就令人下意识想要远离些再远离些,哪怕只是静静站在那儿都带来沉重的压迫感。
刷泥也是个细致活儿,是个需要人帮忙干的活儿,赦赫丽给傅雅仪几人讲解了一下操控刷子的轻重缓急,几人便同剩下的工匠一同细细刷了起来。
立方体上是有字迹的,依稀可辩这是人名,饽齐的文字与西域有很大的相似,这里的又大多是西域人,每清刷出来一个,便会有一人进行记录。
众人忙活了大半夜,直到卯时初才将整个神坛挖了出来,登记在名录上的名字一共一百零八名,按照饽齐的起名方法来看,全部都是女人的名字。
有人问道:“这是在干嘛?难道是在修坛纪念这些女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