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跟着应声:“走旧路吧,总好?过在这儿耗着。”
可转念一想,又只能?再摇一摇头。
旧路年久失修,处处碎石断桥,马车不过两程便得卸货、推挪、修车。几队想走小道的商队转了一圈回?来,不仅损了货,还?丢了人。
越是来回?奔波,越是觉出这新修商道的可恨若不是这路修得好?,前阵子同行几番吹捧,谁稀罕来这儿走一遭?
人群中开始有人效仿,银钱落入木箱的声音开始作响。
没人在乎银子落去哪里,更没人在乎那口箱子上,贴的是“临时税务署”还?是“许营军需”四个字。
他们只想先过这一关?。
可过得去这关?,就过得了下一个么?
……不知道。很难说,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云河口村口的田地里,几个老农杵着锄头,站在田埂上,眯眼望着远处车马流动,一时不知是福是祸。
“你看?这些?车马,是不是晌午走过一遭?眼下又折回?来了?”老韩头眯着眼说,“以前他们压根不经?过我们村的。”
“前些?时日修路那会?子,不说是官家的大恩吗?”他身侧的老汉低声开口,面容中透出几分迷茫,“后生说,路通财通,往后能?把地里的菜拉去镇上卖。但眼下这情形,不好?说啊。”
另一个头发花白的村民叹了口气:“谁晓得呢。许家在南边卡路,听说北边的何家已经?发话,说这路本就是他们辖下,要来……来清卡?记不清了,但两头争起来,咱这村就在正中间,迟早要出事。”
“听说大集取消了,城里的商户都收摊准备跑路……”
村口几个老汉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沉,田头上,几个半大的孩子在地边追逐,可惜,打闹声还?未落稳,就被一声远处的马嘶惊得停了脚步。
于?是,那笑声便只好没头没尾地断在原地,只剩下风卷灰尘,绕过村前大路,吹得枝叶乱响。
而这条商道上的另一头,北军的旗帜也正迎着风晃动起来。
何原派来的巡队马蹄踏碎尘土,每隔数个时辰,便绕至云河口附近绕上一圈,试探、挑衅、不动声色地张扬存在感。
南军早早设了斥候,眼见那面红白相间的军旗再度出现,守卡头目嘴角抽了抽,低声咒骂:“又来了。”
北军骑兵停在距卡口百步外,领头那位勒住马缰,眼神冰冷:“你们的将军胆子不小,竟敢私设关?卡,拦截官道?”
南军守卡的头目懒得搭理,挑眉刺了一声:“这路在许将军辖境之内,咱们守自家门?口,有什么不妥?”
“官路归官家。许将军若真为朝廷效力,为何收了税银不上缴官府,却尽数入了私库?”
“你们何家莫非是什么好?鸟?”南军头目也不留情,用讥笑回?敬,“不过是眼红这边的油水,想来分一杯羹罢了!若不服气,尽管放马过来!”
他这话半点没客气,话不投机,于?是便立即有北军士卒按刀,似乎是想上前一步。
那北军头目却举手拦住了下属。
他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南军,声音不急不缓,却很不顺耳:“你我都知道,等互市一开,这便绝不再是笔小打小闹的买卖了。回?去告诉你们许将军这条路,他吃不下。”
放完这些?日常任务般的狠话,他也不多留,一甩马鞭,便调头带人扬长而去。
而南军头目则沉默看?着他们背影,脸色越发阴沉起来。
对峙,摩擦,试探,积压。
这条路像被绷紧的弓弦,只待一声爆响。
*
殿门?外匆匆脚步骤响。
驿卒快步跨入殿中,沉重的靴底扬起一路尘埃,双手急急奉上一封灰尘满布的书信:“黑水城急报,特送京城,请陛下速阅。”
殿中一静。
然而,陛下却只是抬起头,漫不经?心地看?了那封信一眼,没什么特别的表情,也没伸手去接。
齐望竹略顿了顿,还?是上前一步,轻轻接过了书信。接着,他微微示意,在陛下准许的目光中低头欠身,将之缓缓展开。
信件折叠了许多次,纸张有些?磨损,秉忠的字迹一如往常的清秀工整,却比以往更急些?,笔画末尾有明?显的停顿,像是不停地在考虑如何措辞。
齐望竹扫了一眼内容,不着痕迹地清了清喉咙,开始念。
“臣秉忠谨呈陛下:黑水城新修商道通车不足旬日,已有乱象初显。”
“现南军许峰盘踞云河口,私设关?卡收取税银,商旅怨声载道,税重三?成,已有数支商队因此绕行旧路,贸易受阻、货物?损耗严重。”
齐望竹停顿了一下,抬眼扫过殿中。
房间内,大大小小的十?几位官员神色各异,有人相互交换眼神,也有人神情严肃地盯着地图。
余光中,他注意到,柳千峥仍旧肃立在一旁,没做任何表示。
“另,北军何广原闻讯派兵驱逐南军,双方频频交手。目前虽未爆发大规模战争,但已有折损。南军数人伤亡,北军亦有人负伤退守,彼此之间言辞激烈,仇隙渐深。”
殿内议论声低低响起。
柳千峥似乎抬起了头,却依旧什么也没说,脸上也没有任何多余表情。
“不止于?此,附近流民也有动向。”齐望竹念到此处,微微停顿,目光掠过殿中诸位同僚,才又道:“……趁机游散,或附于?商队躲避军查,或沿途抢掠商货,商路治安混乱。如今市井谣言流散可控,但臣恐怕长此以往,必定引发乱象。”
信件止于?此处。
楚映昭搁下手中的笔,半眯起眼,扫视着殿中的臣属,没有立刻开口。
她似乎在等谁主动说点什么,但没人愿意打破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