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座才刚打完仗的?半拉城池，他们的?皇帝才刚登基短短几月，百业未复，权力未稳，这里甚至没?有?一面完好的?城墙。

为什么?有?人肯把家当搬进来，把摊位搭起来，把多年积蓄拿出来换几捆布、几桶面、几挂器物？

他们凭什么?相信这地方不会明日倾覆？

他下意识回头?望去。

南城依旧残破，废墟如旧，风过处有?灰尘扑面；可?东门近旁，却像是另一个世界。

房屋起了新梁，巷子刷了新灰，摊贩脚下是初成的?硬土路，而头?顶，则有?一面新换的?旗帜正迎风猎猎作响。

颜色沉冷，旗纹极简，正中央一个醒目的?字：

“昭”。

乌拉塔缓缓抬头?，望着那面旗。

那不是蛮荒之地的?修补，不是旧政残余的?缝缝补补，也不是谁一时头?热搭起来的?伪市。

他原先以为，草原的?推演必定是准确的?。

他们说，三月内民心?未定，五月仍是空城，若能趁乱，或可?一举而破。

但在此刻，某种微妙的?、不属于战士，却极其深刻的?不安，却悄悄攀上了他的?后颈。

……这不对。他想，这不是件简单的?事务。

他得仔细想想，该怎么?回复主子了。

*

“……真的?建起来了，市集就在东门那边，划出来了三十来亩，铺位划得整整齐齐的?，有?摊子已经搭棚，有?的?还在盖。人多是南边来的?，也有?北地流民，一路上见?了不少车马进出，看样子，像是要动起来。”

帘幕后，小贩打扮的?探子汇报道。

堂内一片静默。

片刻后，那坐在主位上的?人终于笑了声?，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

“小皇帝，就是爱办这些?家家酒。”

这位膀大腰圆的?将?军靠着椅背，姿态松散，杯中浅金酒液在指间泛出细小波纹。

“修路、摆摊、收流民……真当天下是她家田庄，想种就种，想收就收？”他摇了摇头?，却笑得愈发满意，“不过也好，正合我意。”

他站起身，衣袍曳地，走至舆图前，目光落在一块标了“黑水”的?红圈上。接着伸手拂过案上沙盘，指尖划过数条道路交汇之处，最终在几个离自家地界不远的?节点?轻轻一点?。

“从?今日起，把靠近咱们这边的?几条道都封上。”

属下微愣，“您是说……”

“收税。”他答得简单，粗哑的?声?音里透着理所当然，“她不是喜欢通商？那就让她的?货先过我这一道。”

他顿了顿，眼角的?笑意隐隐透出一丝讽意。

“告诉下面的?人，照规矩来。别抢，别吓，别拦路杀人就站在路边，亮好令牌，铺好帆布，摆好秤杆。光明正大，我们只收一点?过路钱。”

他说完，重新坐回席上，一仰脖，酒盏里余酿一饮而尽。

“让她折腾吧！”他咧嘴大笑，手掌一拍桌沿，酒气与?兴味齐涌：

“为我铺路为我来财！”

第 90 章 她愉快的想：这很好啦。……

黑水城的暑天, 来得总比京城更晚些?。

雨水刚过，道旁树木才抽出稀稀疏疏的芽叶，尚未成熟的绿意, 在铺满黄土的商路边轻轻摇晃，勉强添上几分微薄的生机。

就在这条商路的中段，云河口镇南北之间，一道临时搭建的木栅栏已横亘三?日。路边插着几面南军的旗号, 火光在栅栏后跳动, 照得士卒的甲片一明?一灭。

最初，往来商旅并未多想。

自古行商，总得交些?过路银，南边的许将军素来习惯在辖境内调剂赋役, 面上说是养路护路、维定安边, 实际上不过是收些?保护费而已, 合情合理, 并不稀奇。

此处过去也常有小哨卡，往来间收个几钱碎银，双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货能?走、人能?过，谁都不愿撕破脸。

但眼下, 情形间出现了某些?微小的变化。

这条新修官道通车不过十?几日光景，南来北往的商队便多了三?成不止。车多、人多、货重，南军的税也水涨船高。

原先不过是一车十?文八文的意思银, 眼下张口就是两成，还?要“以货物?多寡为准”，恨不得把每一队商旅都剥得干干净净。

平心而论，这已经?隐约超出了抽税范畴, 几乎可以被专业调剂到劫道行业了。

于?是，有性急的货商再也按捺不住，开始私下声讨：“这明?明?是朝廷修的官道，凭什么要交这样多的银钱给他们？他们是哪个部司的税差？照这么收，别说赚了，连本都要搭进去！”

“你问他们？”同伴冷笑，“你看?那边站头的穿的是许家私军的披风，别问规矩，他们就是规矩。”

当然啦，士卒们不怕这些?吵嚷，他们也有自己的解释讲：“这路虽然是官家修的，可养路护路的可是咱们许将军的人马呀！没将军保护，谁能?安稳走过去呢？诸位这样说话，实在是坏了良心啊。”

……大家伙其实也都心知肚明?，这话怎么说都无所谓，他们手里的长刀，才是真正的道理。

商贩们回?头看?看?自己请的三?两护镖，自然便只能?咬牙隐忍了假设遇上流匪，他们或许还?能?一战，但与军队抗衡，就显得有些?太过超前了。

谁都清楚，现在若闹将起来，不是损货就是伤人，总归是他们吃亏。

这日傍晚，天光黯下时，终于?有个年纪最长的货商叹息着抬手，一边劝自家小辈压低嗓门?，一边摸出布包中细数好?的银子，苦笑着往士卒手里一递：“罢了罢了，左不过是几两买平安……你说惹得起么？咱们惹不起，总躲得起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