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1 / 1)

石岱屿在心里轻轻叹了口气,从上学、学艺到跟随高川,一切就像在梦里,自己迷迷糊糊,然而一晃这几年就过去了。

人和过去岁月之间的距离,要如何才能测量?刚才试笔的时候,他的手都在发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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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可爱小朋友的打赏、留言和海星。今天大暑,大家吃点什么消暑呢?

果然还是……吃肉吧╮(╯▽╰)╭

第28章 属于他的世界

文古今察觉到他情绪的轻微波动,又转了话题,笑问道:“我看起来你可是专家,就这么投身服务业,你师父没意见吗?”

提起师父,石岱屿又高兴起来,微笑着回答:“我师父脾气确实很大,人是有点古怪的。那时候高川总是把我叫走,师父就生气,后来就不管我了师父说学手艺也要讲缘分,如果弟子丢下不学了,他向来是不闻不问的。”

果然。文古今心里默想,因为高川,他和师门的缘分也半途而废了。

前后联系起来一想,就能推断个大概。石岱屿母亲去世,高川不但乘虚而入,还把他带离原来的关系网,处于孤立状态;而白纸一样的石岱屿作为涉世未深的猎物,只能被操控。

不但照顾高川的生活,还能帮他赚钱,石岱屿是多么好用的一件工具啊。而高川呢?他对这工具连最基本的尊重都没有,上次当着同事的面让他擦鞋,足见高川是多么自我中心。所以不难想象,当初他不愿意也不屑去了解石岱屿的世界,因为他认为毫无价值:高川有自己的评估系统,只有石岱屿身上能被他用到的部分才是有价值的。

文古今整天和人打交道,送醉酒的石岱屿回家那天,从小区就看得出高川的家底。像他这样的人,很多是家境不佳,靠自己打拼;这个模式原本没有任何问题,可他不该这样利用石岱屿。

想到这里,对着眼前的员工,他更加觉得可惜。

即便如此,话题也并没有中断。文古今早已练就半睡眠状态都能接话的本事,这时还在说话:“能人都是有脾气的,给我讲讲你师父有多厉害?”

石岱屿的笑意未减,眼神却远了:“我永远记得他讲‘百子图’,我们学雕小孩儿。画活的时候……”

“什么活?”文古今没听清楚。

“画!”石岱屿连忙解释,“雕刻之前先有画,就是要把底稿画在石头上,这叫‘画活’。”

他比比划划地,忽然看见一堆食物中还有几个水煮蛋,拈了一枚过来,再拿一支马克笔,在蛋壳上头勾起线来,慢慢地说:“像这样画在上面,再按线条下刀。我当时无论如何也画不好小孩子,开脸很难……”

“开脸?”文古今不懂就问。

石岱屿抬起头抱歉地笑笑,又解释:“就是人物的相貌,我们叫‘开脸’。我那时候起稿子,习惯死抠一切细节,头发眉毛一根也不肯放过,但怎么画都不满意。后来我师父看见,也说画得不好,可他并没有命令我要怎么做,师父只说了一句话。”

“说什么?”

“他说:‘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石岱屿拿着笔的手一拍大腿,“我听了就感觉一幅画面徐徐展开,可他实际根本没有提到孩子长什么样。”

文古今也觉得有趣,揣摩道:“是因为说出了孩子的神态?”

石岱屿说:“古人的文字精炼准确,贵在传神。这一句如果从孩子的五官、头发开始写,说不定反而啰嗦。我越想越有意思,想了三天,都说我像傻了一样。”

文古今细细琢磨,对他的师父也生出了钦佩之意,了然道:“想通之后,你就会画了。”

“嗯。那之后我画的稿子和以前大不一样,再也不去死抠某一根毛。”

他一面说,一面还在蛋壳上勾着线。文古今打眼一看,竟已勾勒出一个大肚佛像来,在鸡蛋的弧面上显得格外柔和饱满。

“鸡蛋是圆的,就要做成圆的;料子是什么形状,就要尽量贴近那个形状,这才不浪费。”石岱屿说,“开脸的五官固然重要,但神态、动作、衣着甚至人物之外的搭配,都有讲究。这一切搭在一起,才是这个……这个形象。”

石岱屿忽然转过脸,眼睛闪闪地:“上次你唱的歌,《上海滩》,还记得吗?我很喜欢那句歌词。”

“哪一句?”文古今忽然听他提起自己,十分意外。

“‘仍愿翻,百千浪,在我心中起伏够’。”石岱屿一字一顿地念,“写歌词的人也非常厉害,寥寥数语,能描述出复杂的心情,让人忍不住好奇那是怎么样带着波折的美妙故事,从前如何,以后又如何……在简洁的基础上发散出许多内容。”

他像是回味着歌曲,啧啧称赞:“写得真好啊。”

文古今说:“不是因为我唱得好吗?”

“当然好。”石岱屿嘻嘻笑出声来,“如果不是你唱,或许我也感受不到。文字的力量是这样的,作词的人以字为工具;而我的工具就是线条,我想让我做出来的线条也有这种力量。”

他不停画着,笔尖带出了颜色,寥寥数道线条,佛像的慈眉善目、宽袍广袖都勾了出来;佛手持一支莲花,自花瓣坠下一滴清露,在水面泛起涟漪。

仙姿雍容,一团和气。而这一切都显现在一枚圆润的水煮蛋上。

他半倚着桌面,画得十分随意,文古今却看得津津有味,像是被那画笔在心头划过,有点异样的感觉。

《上海滩》唱了许多次,这还是头一回听到让他这么感动的心得还配着插图。

那天自己唱歌的时候,他竟然在想这些吗?不过是随便唱来消遣而已,竟然能帮助他创作吗?

真是神奇。

“这佛像画得可真好。”文古今说,“开脸,是吧?开脸是门大学问啊。”

石岱屿说:“脸只是脸,全部在一起才有了神。后来我还见过一座没有头的佛像,衣衫只有几道褶皱,可是做得真好啊……”

他摇摇头,发出衷心的喟叹,把脸转向文古今:“诗词,歌词,都是简洁美妙的:本身很小,但创造出的世界很大。我希望我也能在玉料上画出简洁美妙的一笔,能有我的世界。”

他的眼睛映着灯光,文古今直直望了进去,那是闪着萤光、深而宁静的小水潭。干净清澈,充盈着诗意,有自信也有憧憬,那是一个陌生而美的地方。

是属于石岱屿的世界。

文古今轻轻笑道:“如果签合同的时候你能这样说话,我就不会认为你不适合做服务生。”

石岱屿被他眼中的笑意笼罩了,几乎浑身一震,像是刚刚醒过神来,想了想自己在干什么,顿时满脸通红。

“我……我说太多了!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文经理!”他看见画花了的鸡蛋,更加窘迫,连忙抓起来,“这个我拿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