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堆里的文古今扭脸应答：“干嘛？”

保安嘿嘿笑：“挪车。”

“又挪车？”文古今总被这样要求，有点无奈，“今天这个时段人这么多吗？”

“人不算多，车格外多大包有个聚会，刚来了不少网红。”小伙子理直气壮，“你把车挪走，给上帝们腾出空来吧。”

他的口吻根本不像在和老板说话，石岱屿看得暗自称奇。

众人却都不以为意，刚才献花的马尾辫姑娘干脆说：“文哥你走吧，你该下班了。”

她一说，大伙儿纷纷开始重复：“走吧走吧。”

刚才还闹得起劲，转脸就催他快走。

文古今苦笑着说：“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唱完了就赶我走？”他环顾了一圈窃笑的员工们，“好歹我还参与了，连一个挽留我的人都没有吗？”

徐晋突然爆出一声大叫：“文哥我来挽留你！”

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文古今的肩膀扑了上去。文古今反应极快，根本不等他靠过来，只微微抬起胳膊，手掌略翻，朝下一落，干净利索就把他按在沙发上。

徐晋被他按准了发力点，无法起身只能挣扎，怎么看怎么像一头四脚朝天的小乌龟，全身写满了无助。

众人哈哈大笑，徐晋自己也被拍得笑出来，仰着脸说：“不怪你的员工不留你。”

小保安看完了好戏，笑着一溜烟跑掉。

自从生意稳定，文古今早就不需要跟着夜班一起熬；平时如果没别的事，他都是过了黄金时段就走。

这时看时间也差不多，他站起来朝众人说：“我先走了。你们也早点收拾，按时下班。”一边不忘揣着保温杯，一边还在交代，“有事打电话。”

大家纷纷回答“好的”、“收到”、“晚安”、“啰嗦”……乱糟糟一片，他就在这一片松散的回应中松散地离去，临出门还把自己手里的花转了转，插在了门口姑娘的马尾辫上。

姑娘笑着和他告别，石岱屿看着有趣，却见他迈出包厢略一打望，不知和谁打着招呼。

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文总还在忙呀？”

声音带着点年纪，却轻盈甜美，门里的员工都听得到。

罗少看向徐晋：“是‘蝴蝶夫人’。她今天来了？”

徐晋还躺在沙发上，也是一怔：“我没听说。”

这时文古今早已微笑道：“难得这个时候还能见到您，真是今天的惊喜。如果早些知道，我就去包厢问候一声。”

“何必麻烦你？”那位“蝴蝶夫人”已经走近，“有朋友在，顺便过来喝碗粥。就是有点晚了，我还怕后厨人手不足呢。”

“怎么会。”文古今说，“只要肯来，无论多晚，店里都会给您留一盏灯。”

“你瞧瞧，有什么办法？”蝴蝶夫人带着嗔怪口吻笑道，“谁让你说话好听，就算今天见不着，也是高兴的。”

高跟鞋笃笃轻响，她的背影终于出现在门口，穿着长外套，露出裙摆和纤细的脚踝。

“那么让我送您出门吧，女士。”

文古今自然地靠近她，十分绅士地架起手臂，风度翩翩；蝴蝶夫人顺手挽住，两人一起走向大门。

石岱屿像看电影一样望着外面，罗少却说：“喷喷，你不去打个招呼？”

徐晋懒洋洋道：“有文哥送，咱们不用管。”

罗少转过脸来，看见石岱屿的表情，敲敲他的卷毛头：“好看吗？”

“文经理的人缘真好啊。”石岱屿十分羡慕，“大家都很喜欢他。”

罗少了然一笑：“你也看到了吧，文哥是个特别会说话的人。在他那里，几乎不可能产生任何交流上的阻碍。你看他整天穿得花里胡哨，放在别人身上就像婚礼司仪或者像个蛋筒冰淇淋，但他就合适他像是天生适合做这一行。”

经过这一场，石岱屿更加认同他这番话。文经理从来到走，不过几首歌的时间；但有他在，气氛就是融洽而欢乐，让大家都觉得舒适。

作为一个不太会说话的人，他悄悄对文古今这项技能歆羡不已。

老板走了，包厢时间也快到了。服务员们对时间都很敏感，零零散散收拾着自己身边的物件。石岱屿随之而动，路过那台留声机，因为喜欢它的大喇叭，忍不住端详了片刻。

店里的装潢很用心，就连这种装饰品都选得这么精致。

他碰了碰那张黑胶唱片，没想到它忽然滑动了，连忙扶住：“这竟是真的？！我以为是仿制的。”

“当然是真的。”旁边有同事笑道，“别紧张，只是摆设，平时不用的。”

他朝包厢四壁虚虚一指：“店里每次装修都要保留一点旧东西，唱片机，小雕像，走廊的装饰柜，甚至大堂的一部分木饰面，都是从前用过的。天长日久累积下来，就带着一股怀旧感。”

哦！石岱屿恍然大悟。第一次进店时，他就觉得这里总有些旧日气息，当时不明就里，现在才明白这股独特又让人留恋的气质是从哪里来。

徐晋爬到沙发这一头，下巴担在扶手上问：“你发现了吗？店里客户年龄层普遍偏高；以他们的阅历和眼光，如果用玩具一样的仿品，很容易就会被看穿。这都是见过好东西的人。”

是这样吗……石岱屿像是想通了：“怪不得大家唱的很多都是老歌。”

“大部分客人喜欢点，那叫怀旧金曲。”罗少也说，“他们成长的年代，正赶上华语乐坛的巅峰时期，创作力爆表，佳作频出。我有时候听一些没听过的老歌，都会被吓一跳。”

另一个同事满怀骄傲地说：“你满城里去比较，老歌的曲库，咱们店是最全的，别的店找不到的版本咱们都有。恩姐也说过，想要怀旧，想要找到熟悉的旋律，来流金岁月准没错。”

石岱屿听得入了神。他那些模模糊糊的感受，在同事们的解释下豁然开朗。

旧物件，老歌，包括人的年龄，那是真正的岁月的足迹，无声分布在这三层楼的每个角落，用它们温柔敦厚的光泽，包裹着每个踏进店里的人。

而时光正是令他着迷的东西。

他只见过一位老板，这时干着活悄悄问罗少：“恩姐是另一位老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