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岱屿被他这一举动气得跳脚，捡起一片枯叶朝他不动如山的背影扔。

“我要回去！我走了。”

“走吧。”常再图头也不回地说，“大门几百米外就有马路，可以打车。”

石岱屿匆匆朝来路走，心里默默发誓以后绝对，绝对！再也不和他出门。

讨厌常再图，什么鬼东西！讨厌常……

视线一闪，路边草丛里摆着两束鲜花。他定睛望去，是一个小小的路标。

来的时候只顾着走路，什么都没注意。这时候凑过去一看，原来是个指示牌，标示着距离XX墓园XX米。

没找到大路的标记，他起身又走，却忽然停住了脚步。

墓园？

他看着路标，再看看自己走来的方向，一股情绪猛地涌了上来，像林间清冷的空气一般触动了心弦。

脚步转了方向，他又慢慢返回。

常再图仍然一个人坐在台阶上，眺望的正是墓园的方向，一动不动。那雪白的背影在秋日山林里是如此孤单。

石岱屿越走越近，走到他身边，挨着他坐下。

常再图闷着声音问：“怎么不走？”

“那个人在这里，对吗？”

没有得到回答。

可石岱屿就是奇妙地知道。

那个做茶盏的人，一定长眠于此。他做的四只茶盏留在常再图的架子上，人却在这里。

这个念头刚才像闪电一样掠过心头，让他没法再走。及至看见常总远眺的身姿，他甚至恍惚明白了他说今天要出差的原因。石岱屿不知道常再图为什么不去近处看看或者送一束花，也不想问。

只需要坐在这里就好了吧。

人都有自己的情绪，孤独的时候想要陪伴，难过的时候期待一点慰藉。石岱屿自己经历过这样的日子，并不是每次都能得到相应的温暖，因此在他能够给予的时候，越发不想吝啬。

他默默无言坐着，浮想联翩，没想到自己也有了这样安慰别人的余暇。从前不是这样的，石岱屿明白，从前只顾着自保，生活里都是高川的事，现在的生活和自己，都变了许多。

或许是他从朋友们那里，从文经理那里，得到了足够的正面情绪吧。

想到那群疯疯癫癫的朋友和统帅疯子们的文经理，石岱屿天然有点上翘的嘴角微微扬起。

没错，是这些人的影响。

高处的风吹得很紧，围绕着两个人的低落情绪被一点一点吹散。变幻的流云把青空擦得干干净净，天色更加晴朗。

看了很久，常再图说：“你为什么知道？为什么你只看过一次就能明白这么多？连那四只茶盏的顺序你也看得出来。”

石岱屿呆了一刻，慢慢地说：“因为他的感情很充沛。他很在乎你。”

“我差点因为要结婚抛弃他。后来退了婚，和常家闹掰，才来了这里。”常再图说，“你记得我家里的照片么？”

“记得，”石岱屿回忆着，“有一张装在大相框里的四人合影。”

常再图点点头：“那是我大姐常砺锋，哥哥常精一，和妹妹常治。”

石岱屿立刻明白过来，赞道：“励精图治？你家里人的名字都好厉害。”

“到这里来做生意，是我大姐对我的考验她现在是常家的当家。”常再图说，“直到站稳脚跟，她才答允我不必结婚。”

“那……”石岱屿问，“你到这里来，是为了和那个人在一起么？”

常再图的目光又遥遥投向墓园，缓声道：“后来他病了。很快就走了。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我以为他会后悔，甚至怨恨我。”

石岱屿低下了头。

常再图又说：“关于那一套茶盏，一开始我以为你是在瞎说，但那四个阶段和经历的事实完全吻合，我才明白真有人能看得懂器物当中蕴含的感情。作为旁观者，你比我要懂。猜测，生气，焦虑，快乐……原来他最后是快乐的。我第一次彻底明白他的心境。”

他阴郁的眼睛闪过复杂的神情。

“如果不是你，我永远都不会知道。”

两个人又沉默了一会儿，常再图先站了起来。

“走吧。”

回去的路上还是很安静，石岱屿却伤感起来。

那四只茶盏做得很好，盛满了感情，因此让他一眼难忘；一旦连上了前因后果，给他的冲击之大，更甚于当场目睹一个故事。

比起和人交往，他看物件更多，自己也是做物件的人，因此对它们承载的东西极为敏锐。这时被潮水般的情绪包围，沉浸其中不能自拔。

人走了，留下的物件是他的影子，是他所有时光的记录，是他存在过的证明，是他在世间的一切但这个“一切”也仅止于此，对于拥有这些东西的人来说，又是幸福抑或痛苦呢？

石岱屿在物件上的共情能力超绝拔俗，几乎是止不住地还原着别人的人生。想着那些斯文雅致极富书卷气的瓷器，又想到制作者早已长眠地下，不禁既为“那个人”伤感，也为常再图伤感。

只能凭吊曾经的恋人和过往的感情，包括对方从未说出口的话。这样想来，就算常总举止有些反常，也是情有可原。这两天他对谁都没好气，或许正是因为心中郁郁无处排解。

石岱屿靠着车窗出神，窗外的世界一晃而过。

常再图瞥了他好几次，终于发问：“想吃什么？”

“我不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