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蔡吉这话说得虽云淡风轻，可刘义逊这个东汉人听来，所谓“不甘屈他人之下傲气”那就是有不臣之心。其实通过袁绍这几年来表现，刘义逊也清楚那位袁大将军绝非忠义之辈。但把持朝政权臣与不甘屈天子之下乱臣那是完全两码事。所以这会儿听罢蔡吉分析，刘义逊只觉得头大如斗。要知道这年头谋士前途与身家性命完全取决于主公志向。主公志向远大，则谋士运筹帷幄。主公目光短浅，则谋士明珠暗投。然而倘若主公图谋不轨，那谋士可就前路不明了。

相较之下蔡吉倒不像刘义逊那般忧心忡忡。因为她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向袁绍献出过忠诚，自然也不会为了“主公”误入歧途而烦恼。这会儿她眼瞅着刘义逊低头沉思，不由起身信步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逐渐西斜日头，整理起了思绪。

从刚才刘义逊那番提议可以看出，“挟天子以令诸侯”是这个时代不少谋士诸侯共识。毕竟只要有了汉帝这杆大旗，再小势力也可瞬间翻身封侯拜相。正如当初董卓死后，郭汜、李傕、张济、樊稠四人害怕被朝廷清算打算轻装逃亡。亏得谋士贾诩提醒四人，若是只身逃亡，区区一个亭长就可将他们中任何一个人绑了送官。而倘若此四人以为董卓报仇名义攻打长安，掳下汉帝，便可“奉国家以征天下”。终郭汜、李傕、张济、樊稠四人带着沿途招募来乌合之众打下了长安城，并由贼寇翻身成了侯爷。

那……可否将天子迎来东莱？一瞬间蔡吉被自己心里冒出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但她跟着又觉得这事并非天方夜谭。论出身她蔡吉远胜于郭、李、张、樊四人，论实力东莱精兵难道比不过此四人乌合之众？况且自己又是女儿身比起袁绍、曹操等男性诸侯不容易被汉帝所猜忌。为重要是只要刘协这张王牌手，蔡吉立刻就能摆脱袁绍控制，不用再忧心会被卷入袁氏宅斗之中。

想到这里蔡吉当即回头向刘义逊开口问道，“义逊先生，汝看本府可迎天子否？”

原本还低头思考刘义逊，乍一听蔡吉如此提问，不禁愕然地抬头看了看正目光炯炯望着自己少女。显然蔡吉妄图挟天子以令诸侯想法，大大出乎了刘义逊意料。不过话又说回来，主公心怀鸿鹄之志对任何一个谋士来说都是桩好事。这意味着谋士将有大舞台可以施展。但如何帮助主公实现志向，不走歧路，那同样也是谋士职责。

因此这会儿刘义逊一面惊叹于蔡吉心怀壮志巾帼不让须眉；一面则面色一沉，肃然地向蔡吉回应道，“兔走於街，百人追之。然袁绍可获，袁术不可获。”

刘义逊虽没有正面回答蔡吉“可”或“不可”。但他这番比喻已清晰地告诫蔡吉，她现没有实力也没本钱挟天子以令诸侯。而蔡吉被刘义逊如此一提醒，亦随之冷静了下来。确实，此刻汉帝就如一只被赶入围场兔子。袁绍这样猎人固然可能不屑于抓兔子，可不代表其他诸侯就没有抓兔子打算。特别是历史上“挟天子以令诸侯”曹操这会儿还就青州旁边。倘若自己真将刘协迎到了东莱，难保不会再被人夺去。届时没了汉帝，东莱又遭受重创，那岂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一番理性分析之后，蔡吉终只得怅然地叹了口气道，“义逊先生言之有理，是本府孟浪了。”

刘义逊见蔡吉面带失望之色地接受了自己意见，暗叹其孺子可教之余，却又微微一笑向其提点道，“非也，非也。府君虽不可迎天子，却可助天子。”

“助天子？”蔡吉回味了一下这三个字之后，当即恭敬地向刘义逊俯身作揖道，“还请先生赐教。”

蔡吉谦恭态度让刘义逊多少有些感动。须知他北海之时，孔融虽奉其为上宾，可从来不向其问计。这对一个谋士来说无疑是件比死都难受事。而眼前这位少女府君不仅志向远大，而且还真需要自己帮助。于是心头一热刘义逊当即一个拱手说出了自己计策，“刘某以为，府君大可拨出百余骑兵护送特使赶往丰救驾。如此一来，即可向天下彰显府君忠义，又可卖天子人情。就不知府君舍不舍得放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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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节疾风知劲草

万里碧空之下，一身正装吴硕手碰嵌骨漆匣伫立于邺城西门之前，高大城墙宛若全副武装力士傲慢地将其拒之门外。是，吴硕被拒绝了。虽然袁绍派人送来了一封所谓亲笔信，让吴硕带去丰用以调停郭汜、李傕、张济三人之间矛盾。然而袁绍这封信就同装它漆匣一样华丽繁复、徒有其表。对于眼下正处于生死存亡之间天子而言，用这样一卷轻飘飘锦救驾根本就是一种愚弄，一种羞辱。想到自己去年还曾劝天子与袁绍和解，吴硕只觉得自己那时真是瞎了眼。袁本初这等乱臣贼子心中即没有天子，也没有大汉，有只是沽名钓誉勃勃野心。这种情况下继续游说袁绍出兵，只会自取其辱而已。因此吴硕接下袁绍送来信之后，当即便下令随从收拾行礼启程离开邺城，转往它地求援。吴硕就不信这天下间诸侯都是吃着朝廷饭，却忘恩负义、暗夺天下无耻之徒

“主公，时辰不早了，上车吧。”赶车仆从眼见自家主公一副依依不舍模样，虽也觉得颇为心酸，但还是一咬牙向其提了个醒。毕竟眼下是乱世，倘若不能按时天黑之前赶到下一处歇脚地点，那等待着他们主仆将是那些神出鬼没、残忍无度山贼。

吴硕听仆从如此一言，心知再耗下去袁绍也不会回心转意。而就算此刻有人闻讯赶来相送也不过是徒增尴尬与唏嘘而已。正因为如此吴硕才会决定不打一声招呼就离开邺城，至少这样还能保住汉室尊严。然而正当吴硕打算上车之时，忽听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马蹄声，听其架势似乎人数还不少。难道袁绍改变主意，派兵给自己救驾了？

想到这里吴硕当即扭过了头，却不想当先映入眼帘却是一个豆蔻年华素衣少女。只见此女策马扬鞭领着一队骑兵正朝使团这边疾驰而来。待到将要接近马车之时，少女猛地一扯缰绳，翻身下马，冲着吴硕露出了欣慰笑容道，“可算是赶上了”

吴硕千算万算也没想到今日头一个，也是唯一个来为自己送行竟会是个素未谋面少女。但从对方身后跟着数百人骑兵来看，这个少女又视乎来头不小。不过不管对方来头如何，是男是女，既然有心来为自己送行，那多半是对汉室心存忠义之人。想到这里，吴硕当即上前气地向对方招呼道，“这位小娘子认识老夫？”

哪知对面少女却一甩长袖恭恭敬敬地向吴硕行礼道，“东莱太守蔡安贞见过吴议郎。”

东莱太守？蔡安贞？吴硕听罢对方自保家门先是怔了一下，不过他随即就想到袁绍麾下确实有那么一位少女太守存。其实也难怪吴硕会后知后觉，须知昨日猎场之上吴硕一心想要向袁绍求援兵，根本就没意现场其他文武官僚，毋庸说是蔡吉这等衣着朴素少女了。何况，当初蔡吉之所以能得到朝廷承认，靠乃是袁绍举荐，因此吴硕眼中蔡吉这个少女太守完全就是个傀儡而已。何曾想到，对方竟会亲自赶来为自己送行。不过此刻看到蔡吉本人之后，吴硕忽然想起此女似乎是东莱前太守蔡伯起之女，于是便跟着问道，“可是伯起公之女？”

“正是家父。”蔡吉低头应答道。

吴硕一听蔡吉果然是蔡伯起之女，再一想蔡伯起世时于士林之中多有贤名，不禁抚须赞叹道，“素闻东莱小蔡府君大名，今日一见果是忠良之后”

蔡吉眼见吴硕卖自家老爹面子，不由心中一喜，当即开口拉关系道，“安贞也曾听家父提起过议郎贤名，本想上门拜访。哪知才到府上就听闻议郎已打点行装启程回京师。于是安贞便带着一干随从追了过来。议郎究竟出何事了？为何走得如此匆忙？”

吴硕被蔡吉如此一问，自是被勾起了心中不满。却见他怅然一笑，指了指摆放车中那只嵌骨漆匣道，“袁公已修一封，调停郭李之争。老夫正要启程将此信送往丰。”

“送信？就议郎这几个人？”蔡吉环视了一番吴硕身边零零星星随从略带诧异地问道。

“小蔡府君以为送信需很多人？”吴硕苦笑着反问道。

面对吴硕略带嘲讽口吻，蔡吉意识到吴硕应该已经袁绍那边碰了钉子，而且是个大钉子。说实蔡吉虽对袁绍见死不救早有心理准备。但是她没想袁绍会做得那么绝。竟只用一封信就将汉帝使者给打发了，甚至都不给对方拨点护送人马。不过此刻站蔡吉立场上而言，这倒不得不说是个好事。须知昨日与刘义逊商讨之后，蔡吉当即采纳了他建议，决定派遣一支骑兵护送汉使回京师救驾。至于领队之人，蔡吉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终还是选择了李达。相比东莱将士而言，李达即是蔡家老家将，同时亦是这一年来一路支持自己走到现心腹。毫无夸张说，整个邺城李达是蔡吉现下唯一可以绝对信任之人，亦是唯一可以托以重任之人。诚然她也清楚，李达一旦随吴硕上京，势必会受到汉帝甚至曹操拉拢。但是为了东莱未来与自己未来，蔡吉这会儿只能赌，赌李达忠诚，赌她蔡吉个人魅力。

于是乎，这会儿暗自下定决心蔡吉当即一个抱拳向吴硕提议道，“议郎此行路途遥远，怎可只带这点人马去丰。安贞这边恰有一些人马，议郎若是不介意话，就让其一同随行护送此信。”

吴硕乍一听蔡吉要派人护送他上京，不由心头一热，甚是感动。但他转念一想对方一介女子身处异乡本就需要保护，此刻却将珍贵护卫分给自己，这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哪知不等吴硕开口推辞，蔡吉直接就回头向身后李达下令道，“李达，本府命汝领五百骑兵护送吴议郎去丰。”

事先早已得蔡吉嘱咐李达自然是二话不说抱拳领命道：“喏”

五百骑兵？吴硕粗莫估算了一下，这几乎就是蔡吉此刻带来人马。见此情形，吴硕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感激之情，脱口而出道，“万万不可蔡府君乃女儿身，出门外本就需要护卫守护。老夫怎可夺汝虎贲。”

“议郎多虑了。安贞此番共带了八百骑兵来邺城，就算此刻派出五百人马护送议郎，亦有三百骑兵可仰仗。”蔡吉自信地向吴硕朗声笑道。不过她跟着却又神色一凛，朝着长安所方向拱手，“何况，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如今天子蒙尘，蔡吉无法亲自赶往丰救驾已是无地自容。这五百骑兵只是聊表心意而已。”

“好个食君之禄，担君之忧若是天下人皆有小蔡府君，乱世何愁不平，大汉何愁不兴”吴硕激动地拍手大赞道。此时他已然将蔡吉视作了复兴大汉肱骨之臣。吴硕看来面前这个少女虽文弱，却拥有着许多须眉男儿所没有忠义之心。而值此非常之际，忠义之心远比其他任何东西都重要。因为倘若掌握权势是袁绍那般怀揣不臣之心鼠辈，那对汉室来说绝对是祸非福。

然而正当吴硕心中感叹疾风知劲草，堂堂四世三公名门之后，乱世考验之下，竟不如一少女识大体、顾大局之时，却见邺城之内又跑来了一拨人马。这批人马数量与蔡吉带来兵马不相上下，只不过这一次带头乃是一个少年。

“曹昂见过吴议郎。”匆匆赶来曹昂一下马便二话不说地向吴硕施礼道。而从他那披风斗笠打扮来看，似乎也是要出远门样子。

吴硕一听来者是曹操儿子，自然是不敢有所怠慢，连忙还礼道，“昂公子多礼了。”

“听闻议郎要去丰。昂恰巧也要回兖州，故想与议郎结伴同行。”曹昂说罢抬起了头，却不想正巧与吴硕身后蔡吉对了个正着。眼见东莱少女府君也场曹昂不由楞了一下，跟着便向蔡吉恭敬地行礼道，“见过蔡府君。”

事实上不仅是曹昂觉得意外，蔡吉同样也惊讶于曹昂突然出现。难道未来曹操迎天子入许昌，就是眼前这位昂公子牵线？不过惊讶归惊讶，蔡吉可比曹昂沉得住气得多。只见她不动声色地向曹昂还礼道，“未曾想昂公子也要出城。”

“家父所交之事已办完，昂自当回鄄城复命。蔡府君可是来为吴议郎送行？”曹昂爽地抱拳道。

而另一边，原本以为要黯然回京吴硕眼见转眼间突然冒出了两拨人要护送他去丰。而且这两拨人首领乃是两个未满二十岁少男少女，吴硕不禁由衷地心中感叹，有这等年少忠义之士大汉中兴指日可待。想到这里吴硕捻着长须，替蔡吉向曹昂答道，“小蔡府君不仅亲自来为老夫送行，还派了五百骑士护送老夫。”

耳听蔡吉派五百骑兵护送吴硕去丰，曹昂脸立即就涨得通红。须知，曹昂得知天子蒙尘之后，本就有与吴硕一同前往丰救驾打算。因此得知袁绍已拒绝出兵救驾之后，曹昂立马就带着兵马赶了过来。只是碍于那位“袁世伯”面子，曹昂才没有言明自己来意。哪知此刻身为袁绍部下蔡吉，竟敢公开调拨兵马帮助吴硕。想到自己胆量连个女子都不如，曹昂只觉得又羞又愧。但与此同时这种羞愧感亦激发起了他少年脾性。却见曹昂猛一抬头冲着吴硕大声抱拳道，“吴议郎了，昂与众将士也会一路护送议郎直抵丰”

吴硕见曹昂也干脆地扯破了窗户纸，不由笑得为欢畅起来，“好，好，好老夫有汝等大汉俊杰护送，还有何可惧”

这会儿蔡吉眼见曹昂一会儿脸红，一会儿激昂。心想这昂公子是演技好呢？还是真被吴硕给激将了？不过不管是曹昂抱着何种目来护送吴硕。至少这一刻他们是站同一战线上。所以眼看着曹昂与李达双双上马准备出发，蔡吉当即上前，深深地向二人躬身作揖道，“此番路途遥远，局势凶险，还请两位多加小心。”

面对蔡吉告诫，李达自然是抱拳答应，“喏达必不负主公所托”

而曹昂则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蔡吉之后，仰首沉吟道，“去时女儿悲，归来笳鼓竞。借问行路人，何如霍去病。”

蔡吉没想到曹昂会这档口念自己昨日做那首诗，不由抬头愣愣地看了看曹昂。而此时曹昂却突然回过头向着蔡吉露出爽朗笑容道，“府君之勉励，昂铭记于心。”

言罢曹昂也不等蔡吉回应，直接一挥马鞭带着一赶随从护送吴硕马车启程了。刹那间扬起尘埃令蔡吉下意识地抬手遮了遮脸。待到她放下袖子之时，马队已然跑出了一段距离。眼瞅着一干骑士渐渐远去身影，蔡吉不由擦了擦脸上尘土小声嘟囔道，“没事笑那么灿烂做什么。”

然而正当蔡吉打算打道回府之时，翻身上马她突然注意到身后城门阴影之处似乎还停了一辆马车。这也是来给吴硕送行吗？怎么刚才不出面？还是说那是袁绍派来监视马车？那自己先前那番表现不都被对方看了眼里？虽然蔡吉并不介意此事被袁绍知晓，但真要这种情形下进行解释还是比较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