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此举明里是打了侯汶五十军棍，可暗里却是为其下了盖棺定论，也就是说以后查出再大事来也同侯汶无关。刘其能坐到侍中这等地位自然不会是等闲之辈。因此听罢少年天子这番决断之后，他当即心领神会躬身领命道：“喏。”

眼瞅着侍中刘其领命而去，刘协颓然地回到了御座之上。毕竟刘协再怎么老成，他骨子里终归只是个十四少年而已。小孩子犟脾气一起来常常会显得不可理喻。这不，此刻刘协越想越觉得场众人都心里耻笑他用人不明，一张俊白小脸顿时涨得微红。于是乎，他当即一甩长袖赌气地喝道，“都给朕下去！”

场内侍近臣见少年天子心情不佳，本就不想此地多做停留。此刻耳听天子要他们退下，自然是乐得顺势遁逃。然而就一干人等纷纷作鸟兽散之时，有一文士却不顾天子之令，独自一人留了下来。此人便是议郎吴硕。吴硕同样是朝中少数不与李傕等人为伍朝臣。不过吴硕平日里为人低调，故一直没有引起天子注意。此刻眼见刘协赌气赶人，吴硕心知天子第一次施政就吃了一个大哑巴亏，难免会心灰意冷。倘若就此放任下去，天子必会丧失进取之心。如今之计必须得让天子暂时抛去之前失败，转而考虑目标才行。抱着这样想法，吴硕当即便迎着圣怒上前进言劝说道：“陛下，息怒。贪墨米粮硕鼠固然可恨。然国库粮少也是不争事实。”

刘协原本没料到会有人留下来。待他抬头一瞧，发现进言者是议郎吴硕之时，他心中火气立即就平复了下来。这一来是因为吴硕洁身自好从不与李傕等人为伍，二来刘协本人性格比较温和，就算一时气恼发个脾气也不会暴戾到殃及无辜程度。于是面对吴硕进言，刘协无奈地长叹了一口气道，“朕也知眼下国库空虚。只是今年司隶粮食绝收，饥民四起，朝廷又从哪儿去征粮？”

吴硕见刘协为缺粮一事长吁短叹，心想天子虽年少却心系天下百姓，实乃难得明君。自己身为大汉之臣，理应挺身相助为君解忧。故吴硕当即躬身进言道，“恕臣直言，陛下可暂借些许粮草以充国库。”

“借粮？问何人借？眼下京师人人面带菜色。朕又能去那儿借？”刘协微微蹙眉苦笑道。

“既然长安城里没人借粮。陛下何不将目光投向司隶之外？”吴硕意味深长地提议道。

“司隶之外？”

“例如冀州袁绍。”吴硕低头点穿道。

“袁绍？”刘协一听吴硕提起了袁绍，脸上表情不由地变得为古怪起来。

说实话，刘协对汝南袁氏印象并不好。汝南袁氏自袁良以后，至其孙袁安官至司空、司徒，安子袁敞及袁京皆为司空，京子袁汤为司空、太尉，汤子袁逢亦至司空，逢弟袁隗亦至三公、太傅。四世中三公之位者多至五人，号称“四世三公”。照理说深受皇恩一门显赫袁氏本该中兴汉室才对。然而袁绍董卓西走长安后，却一心想要抛弃刘协，另立幽州牧刘虞为君。就算刘虞本人断然拒绝，袁绍仍不死心，又请他领尚事，承制封拜，当然此举依旧被刘虞拒绝了。因此刘协一直一来都对袁绍心存忌惮。以至于他这会儿对于吴硕这番提议也是半信半疑。

吴硕见刘协对袁绍一副忌惮模样，心知天子还为袁绍欲立为君一事而生气。但这种事乃天子阴私，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所以吴硕便换了一种方式向刘协解释道：“陛下莫要担心。袁绍会拒不应诏。只要朝廷封赏袁绍一个爵位，其自会向朝廷上贡粮草以谢龙恩。毕竟汝南袁氏四世三公颜面摆那里。”

卖官鬻爵！刘协听到这里脑子顿时冒出了这四个大字。话说卖官鬻爵虽始于秦始皇。可真正将此举发挥到极致却是刘协老爹汉灵帝刘宏。当初灵帝刘宏将本就疲敝国库吃光花净后，立马就开始公开出售官职，先是“卖关内侯，假金印紫绶，传世，入钱五百万”。尝到甜头后，他又别出心裁地设置了一个买卖官吏交易所，以官大小和任职地好坏确定官价高低。甚至于三公九卿等要职，也一律明码标价，公开出售。除了皇帝位置不卖，什么都能卖。如果买人多，竞争激烈，则投标竞价，价高者得。刘协虽觉得自己老爹此举颇为荒淫。但眼下国库空虚刘协也不得不铤而走险。毕竟相比他老爹鬻爵肆意挥霍，刘协卖官可是为了拯救汉室天下啊。

既然有了此等决心，刘协立马就想起了前几日被他搁置一旁袁绍奏折。袁绍这张奏折上不仅向朝廷请封右将军，还举荐了数名所谓人才出任太守、别驾、郡承等等职位。但刘协眼中这些人都是袁绍爪牙。故三公虽同意了此事，可刘协却故意将奏折一压再压。不过此刻耳听吴硕如此一番讲解，刘协顿时觉得这张奏大有文章可做，便欣然向吴硕下令道：“吴硕，汝这就为朕向袁绍修一封。”

“喏。”吴硕恭敬地躬身领命。

而此时刘协则忙不迭地从案牍上一堆奏折中找出了袁绍那封奏折，取出玉玺，郑重其事地盖上了大印。当然此时刘协并没有注意到，袁绍一长溜举荐名单之中有着一个与他同龄少女太守蔡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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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所谓话分两头表，这一边少年天子刘协才下定决心卖官换粮。那一头撤军回到东阿县曹操也马不停蹄地就率众曹军将士灭蝗屯田、兴修水利。不可否认连续两季蝗灾给兖州农业带来沉重打击。但许是天气转凉原因，现下秋蝗爆发规模远没有四月那次夏蝗来得凶猛。而曹军鄄城、范县、东阿县抗灾屯田举动，不仅极大地安抚了当地民心，同时亦给老百姓做出了表率。因此此三县百姓面对蝗灾大多选择了留下来同官府一起灭蝗耕田。毕竟眼下中原灾荒四起，逃到哪儿都没饭吃。留乡里，即能受到曹公庇护，又能得到曹军将士帮助，怎么都比背井离乡受人欺凌来得好。

深秋艳阳下，一身便装曹操领着程昱、戏志才、典韦三人穿行于田间地头四处巡视。走着走着，一只蝗虫冷不丁地跳到了他面前。若是换从前曹操必然毫不犹豫地一脚踩上去，还要狠狠碾上一碾。可这会儿他却弯下腰抓住了那只蝗虫。一旁典韦连忙解下腰间布囊递到了曹操面前。曹操则顺手将蝗虫丢入布囊，回头冲众人哈哈一笑道，“未曾想，这飞蝗亦能充作军粮。”

“善。自东莱小蔡府君传出烙饼卷虫一菜，中原不少百姓皆捕蝗而食。此物现下已成时令野味。”程昱捻须颔首道。须知自打得知蝗虫可以食用之后，程昱便号令曹军上下见蝗虫就捉，吃不完就做成蝗虫干存下来。于是乎，这种后世用来喂鸟鸟食，就成了曹军现下军粮中一份子。故而就算是曹操本人看到蝗虫亦会像刚才那般捉入布囊之中充作粮食。

“东莱小蔡府君？”曹操一听程昱提起东莱郡，转而便向戏志才问道，“志才，前次汝与子孝黄县所遇之少年，可是此子？”

“正是此子。那时若非此子与太史慈从中作梗，吾与子孝将军早已拿下黄县。却不曾想，其转眼间竟做了东莱太守，还率领东莱百姓捕蝗食蝗。”戏志才颇为感慨点头道。相比上次攻打黄县，戏志才身形看上去为消瘦，脸色也为灰暗起来。不过他本人对此却并不意，依旧一路追随曹操南征北战。

“志才，汝不知晓？此子正是借着‘替父抗曹’之名才被推举为孝廉，进而出任东莱。”程昱说到这里，神色忽然一凌肃然道，“依老夫看来，此事多半是东莱本地豪绅暗中作梗。那小蔡府君亦不过是傀儡而已。”

“傀儡？吾看不像。”戏志才摇了摇头道，“程国相有所不知。那日子孝将军率部围城，起先黄县守军各个惶恐。然此子一蹬城头，非但毫无畏惧之意，相反还知打科插诨灭我军士气。这份胆识，这份机智非高人可指点。”

程昱听戏志才这么一说，不由皱眉问道，“志才，以汝看来此次番东莱捕蝗食蝗可也是出于此子之手？”

“这志才不敢妄下断言。然，此子到东莱之前，东莱确实也没出过什么名士。”戏志才谨慎地回答道。

“会否是太史慈所为？”程昱抬头问道。

“不像。太史慈乃一介武夫，虽有勇有谋，但应该不怎么通政务。”戏志才想了想否定道。

一旁曹操眼见自己麾下两大谋士为一个十多岁童子争论不休，非但没有因蔡吉借败曹之名出仕而生气，反倒是兴致盎然地插嘴道，“姑且不论这小蔡府君是否傀儡。仲德刚才说此子以‘替父抗曹’出仕，是何典故？

“回主公，这东莱少年太守，乃原东莱太守蔡伯起幼子，名吉，字安贞。故其对外宣称那次抗击吾军，乃是继承父志。”程昱拱手回道。

“蔡伯起幼子？蔡吉？”曹操稍稍楞了一下之后，略带迟疑地问道，“吾记得蔡伯起幼子似乎是叫祥。”

“许是主公记错了。吾那日黄县城下可是亲口听此子自称蔡吉。”戏志才旁纠正道。

而程昱则跟着探问道，“主公认识蔡伯起一家？”

“也不算熟识，不过蔡家与吾妻丁氏一门有些渊源。故吾记得蔡伯起仅有一女一子。”曹操说到这儿自己也有些不确定起来，“难道是吾记错了。”

“亦有可能此子并非蔡伯起之子！”低头思虑程昱突然暗呼道。

“亦或说，那是蔡伯起之女？”戏志才此话一出口便自觉可笑。他看来蔡吉现下所作所为可不是一介女流做得了。

不过程昱却并没有耻笑戏志才推断，却见他意味深长地低喃道，“且不论此子身份究竟如何，至少东莱，不，青州水可不浅。”

曹操见两人一副揣摩推敲模样，不禁心中苦笑，就算此刻青州水深也轮不到他曹孟德来指染。毕竟眼下自己只剩鄄城、范县、东阿县三地，能否夺回兖州还是未知之数。想到这里，曹操不禁长叹一声，背手黯然道，“仲德、志才，前日本初修与吾，想让吾将家眷送往邺城住。”

然而未等曹操说完，戏志才就忙不迭地劝阻道，“主公，万不可答应此事！”

“志才，不到万不得已吾也不想将家眷送去邺城。只是眼下吾只占三县之地，能否夺回兖州还是未知数。本初既然肯保吾家眷，或许日后战事不利吾等还可退入冀州。”曹操略带迟疑地说道。

眼见曹操言语间萌生了退却之意，程昱当即双目圆睁，厉声斥责道：“主公怕是临事畏惧。不然，怎会如此考虑不深！袁绍有并吞天下野心，但他智谋却不足以实现他野心。主公请扪心自问，汝能做他下属？以主公龙虎之威，汝可甘当袁绍韩信、彭越？如今兖州虽已残破，然尚有三城控于主公之手中，主公麾下能战之士不下万人。凭主公谋略与武功，再加上文若和吾等众人智慧，齐心协力，日后定能成就霸王之业！”

程昱说罢与戏志才一同立于曹操面前双双躬身请命道：“请主公重考虑！”

程昱一番肺腑之言直说得曹操哑口无言，而此时恰巧不远处传来了一阵响亮号子声，曹操抬头一瞧，只见夏侯惇正亲自背着泥土加固河堤。而他那独眼造型一干民夫之中显得尤为惹人注目。夏侯惇眼睛是上一次濮阳之战中被流失击瞎，可终曹操却并没有攻下濮阳城。事实上，不仅是夏侯惇，这些年不少朋友兄弟为完成曹操志向付出了沉重代价。像是那年曹操豫州被袁术兵马追杀，亏得好友秦邵冒名顶替，才使他逃过一劫。然而秦邵却由此死于袁术部曲之手。虽然曹操之后将秦邵之子收为养子改名曹真。可曹操知道真正报答自己那帮好兄弟途径只有一个，那就是成就霸业！

想到这里曹操深深地为自己一度萌生过怯懦而感到羞愧。于是他当即跨步上前扶起程昱与戏志才道，“二位放心。此事孟德绝不再提！”

且说曹操东阿县与程昱、戏志才商讨蔡吉身份之时，远黄县蔡吉并没有因此心有灵犀地打喷嚏。事实上，就算蔡吉得知曹操妻子丁夫人认识自家那位便宜老爹，甚至还可能未来揭穿自己身份，她也不会太过意。毕竟眼下知道其身份人，多曹操一个不多，少曹操一个不少。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蔡吉还指望着能早点公布自己是女儿身事实。当然前提是时机成熟后由她自己公布，而非被人当众揭穿。为了达成这一目标，数月来蔡吉黄县忙于布置。眼瞅着黄县局势一步步落入自己掌控之后，蔡吉便趁着段融拉投资间隙，着手处理起东莱郡大一项支柱产业食盐。

“见过府君。”

曲成县城下县令段勰带着一干官吏冲着蔡吉座驾齐刷刷地躬身行礼。见此架势蔡吉又怎敢坐车上受此大礼。须知她所坐牛车还是当初段勰送那辆。因此这会儿蔡吉当即步下车扶起段勰道，“段县令起身。啊呀，这真是折煞吉了。汝可是吉恩人啊。”

段勰听蔡吉称自己为恩人，表面上并没有流露出任何得意之情，相反他依旧弓着身子恭敬地说道，“府君明鉴，上下尊卑不可废。”

蔡吉见段勰如此做派，也只好退后一步向其拱手作揖道：“世伯说得是，蔡吉受教了。”

面对蔡吉回礼，段勰心中暗叫此女果不简单。于是跟着支起身子哈哈一笑道，“府君气了。老夫等已城内设下接风宴，还请府君赏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