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6章(1 / 1)

凤穿残汉 问道太史慈 4762 字 5个月前

不多时孔融已然念完整篇诏书,并在众人高呼的“遵旨”声中,将圣旨供于主座的香案之上。而他与司马朗则分坐于香案之前,俨然一派以圣旨为尊的架势。此外值得一提的是,这会儿坐在孔融左手边的是以司马朗、曹仁为首的曹营文武。而在他的右手边则依次坐着诸葛亮、孙权以及曹丕。其中孙权和曹丕又下意识地与诸葛亮保持了一段距离。

面对如此微妙的座次,便是坐在诸葛亮身后的马良和陈到也已瞧出他们此番是被完全孤立了。头一次面对此等局势的马良忍不住惴惴不安地偷偷瞄了一眼诸葛亮。眼见诸葛亮坐姿英挺,泰然自若,大有舌战群英之势。年少的马良顿觉脸颊发烧,羞愧之余他连忙按捺下心中的忐忑,也随之挺起了胸膛。

诸葛亮处变不惊的风度亦是令司马朗深感叹服。然则欣赏归欣赏,两人是终究各为其主。说白了,司马朗忙里忙外一个上午为的就是要让诸葛亮措手不及。因为照蔡吉那段”志大而不见机,多谋而少决,好兵而无权”的评语。诸葛亮似乎不是个有急智的人。但此刻对方的反应却显示这招似乎并不管用。亦或是说司马朗此举并未超出诸葛亮的预计。于是一计不成的司马朗立马又生一计。就见他祭起“圣旨”大旗朗声发问道,“天子下旨命各路诸侯罢兵休战,不知诸君何时响应?”

早与司马朗有过合谋的曹仁率先唱起高调道,“回议郎,曹军自即日起便休兵免战。”

曹仁之后孙权也跟着知趣地抱拳附和道,“家兄与曹军停战已一月有余,请议郎放心。”

随着曹仁与孙权先后表态。司马朗回头望向诸葛亮微微一笑道。“不知左将军何时自当阳撤兵?”

面对曹孙两家联手施加来的压力,诸葛亮长眉横挑,勾起一抹冷笑。“议郎,堂上圣旨真出自天子之手?”

诸葛亮话音刚落,未等其他人做出反应,孔融已然迫不及待地厉声呵斥道。“诸葛军师此话何意!”

顺着孔融的话头诸葛亮抬手直指案上圣旨傲然说道,“世人皆知曹氏父子独断专行。余又怎知圣旨出自天子真心?”

诸葛亮此话一出,牙帐内刹时一片哗然,曹仁的脸色更是黑得发青。众人都听得出诸葛亮这话明里像是驳斥孔融,实质上却是在控诉曹家父子挟天子以令诸侯。不过司马朗早料到诸葛亮会以曹家父子独断专行来质疑圣旨真伪。故而这会儿的他一面暗自在案下摆手示意曹仁莫要中对方激将之策。一面以推心置腹的口吻反驳诸葛亮道,“诸葛军师此言差矣。天子早已上朝亲政,何来执金吾独断专行一说。更何况齐、吴二侯皆已奉召南下。在下与孔少府又岂敢假传圣旨?”

司马朗一席话说得有理有据,引得在场文武纷纷点头附和。其实论战讲究的就是个“理”字。司马朗一开场就占据“奉旨行事”这一大义制高点,自然是怎么说都有“理”。深谙辩论之道的诸葛亮见状心知再在圣旨真伪问题上多做纠缠,只会显得他“无理搅三分”,甚至可能落下话柄让人诟病刘备不敬天子。更何况抗旨不尊并非诸葛亮的本意,为刘备谋取最大利益才是他此行的真正目的。而当阳城内的曹操又是刘备手上最大筹码,诸葛亮自然不会轻易纵虎归山。

想到这里,诸葛亮果断改变策略,祭出“拖”字诀道,“亮就久居荆州不知许都实况,司马议郎既言齐、吴二侯已奉召南下,不若便等齐、吴二侯驾临后再做定夺。”

然而司马朗又岂会放过任何一丝可以解救曹操的机会,面对诸葛亮的推脱之词,他立马不假思索地针锋相对道,“齐、吴二侯已遣使到场,诸葛军师若有疑问可当场问询,何须舍近求远。”

“齐、吴二侯已遣使到场?亮只见过吴使,何来齐使?”诸葛亮明知故问道。

司马朗扬手一指曹丕介绍道,“齐使在此。”

“哦?齐使?”诸葛亮遂将目光投向曹丕,饶有兴致地问道,“郎君如何称呼?”

曹丕连忙拱手,如实应答,“关内侯曹丕。”

诸葛亮却是失声笑道,“若亮未记错,关内侯乃曹丞相次子,如何能以齐使自居?”

“关内侯乃齐侯夫君,奉齐侯之命南下,如何算不得齐使?”司马朗不甘示弱道。

“可有凭据?”诸葛亮追问。

这一次诸葛亮还真把司马朗给问住了,因为蔡吉确实没给过曹丕任何书面上的授权。其实司马朗本人也没把曹丕当成齐使。他只是想借曹丕特殊的身份压一压诸葛亮而已。此刻眼见诸葛亮愣是柴油不进,司马朗一反先前温文儒雅的风范,图穷匕见大喝一声,“诸葛军师当真是要抗旨乎!”

诸葛亮以同样强硬的姿态回敬道,“圣旨真伪难辩,恕亮难以从命!”

随着司马朗与诸葛亮之间的争论逐渐升级,现场的气氛也直降到了冰点。孔融碍于身份无法亲自上阵直接替诸葛亮说话。孙权则乐得坐视曹刘两家互不相让。至于以曹仁为首的曹营将校一个个急的恨不得撸袖子上场好好教训一番对面的白面书生,却又投鼠忌器不敢破坏司马朗的布置。

正当谈判陷入僵局之时,曹丕用他那变声期少年特有的嘶哑声音,打断了司马朗与诸葛亮之间的争执,“二位稍安,且听丕一言。”

面对曹丕的横插一杠,司马朗和诸葛亮皆愣了一下。说实话无论是司马朗也好,诸葛亮也罢,他们都没将眼前这位曹家二公子当回事。不过曹丕的插话倒是在无形之中缓和了气氛,让司马朗与诸葛亮都有台阶下。毕竟今日仅是双方头一轮谈判,真闹僵了对任何一方而言都不是好事。于是这会儿的司马朗和诸葛亮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停止争论,静候曹丕发话。

迎着众人从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曹丕深吸一口气,进而恳切地朝诸葛亮俯身一拜道,“家父受困当阳近三月,城内粮草定然不济,丕有心运粮入城,还请贵军成全。”

曹丕之所以会提出运粮入当阳的请求,主要还是受了白狼之围的启发。须知当年蔡吉之所以能在辽西白狼河坚守上三个月,除了赵云善战将士用命外,也与蔡吉带足了粮草有关。事实上倘若那时的蔡吉早早地将粮草赏赐给蹋顿,或是蹋顿再多隐忍一些时日自蔡吉手中骗得粮草,那齐军绝不可能挨过三个月。总之那段艰苦的岁月让曹丕充分体会到了粮草对军队的重要性。反观曹操自华荣溃败逃入当阳,身边辎重多半早已丢得一干二净。当阳城内虽也有存粮,但要同时供养不请自来的曹军以及被洪水围困在城内百姓显然是有些捉襟见肘。故而在曹丕看来不管刘备撤兵与否,当务之急理应先送一批粮食入城以解当阳守军燃眉之急才对。

司马朗经曹丕如此一点拨,顿时也回过了味来,赶紧附和曹丕道,“关内侯言之有理!诸葛军师,贵军便是无视关内侯一片孝心,又岂能忍心坐视当阳百姓忍饥挨饿乎?”

汉朝“以孝治天下”,刘备又素有仁义之名。曹丕和司马朗把话说到这份上,绕是诸葛亮再能言善辩,亦不好驳了曹丕的请求。最终双方各让一步,诸葛亮允许曹丕给当阳城内的曹操送粮,曹仁则将云梦泽畔的两处前哨后撤三十里以示休战诚意。

三日后,曹丕等人押着粮草如约来到渡口准备渡河。刘备则得了诸葛亮口信,事先派遣兵马守在渡口对曹军的粮草逐车进行检查,以防止曹军伺机夹带兵器渡河。而碍于曹操还处于刘备部的围困之中,曹丕等人就是心里头再有不痛快,这会儿也只得忍气吞声站在一旁,任由对方将粮草里里外外翻个遍。

不过当看到刘备部的军士手持黑色玄石在粮草上来回摸索之时,素来心大的曹彰还是忍不住好奇地向曹丕问道,“二哥,刘军此举何意?”

曹丕仔细观察了一番刘备军的举动,沉声判断道,“定是在以磁石寻铁器。”

“《吕氏春秋》曾言,慈招铁,或引之也。可是此物?”年幼的曹植连忙追问。原来古人把磁石吸引铁看作慈母对子女的吸引,认为石是铁的母亲,但石有慈和不慈两种,慈爱的石头能吸引他的子女,不慈的石头就不能吸引了。曹植所说的“慈”即为“磁石”。

“正是此物。”曹丕点了点头又跟着补充道,“昔始皇建阿房,以磁石为门,朝者有隐甲怀刃,磁石吸之不得过。羌胡以为神。”

“真神器也!”曹彰惊叹着吐了吐舌头,旋即又压低了声音向曹丕问道,“二哥。粮中可有藏刃?”

曹丕昂首瞥了一眼不远处负手而立的诸葛亮,朗声放言道,“清者自清。”

诸葛亮并没有回应曹丕,但曹家三兄弟刚才的那段对话,他却是听得一清二楚。昨日曹丕在牙帐中的表现,已然令诸葛亮对其刮目相看。如今眼见曹丕一眼就认出极为罕见的磁石,年幼的曹植更是能脱口说出《吕氏春秋》中有关磁石的典故。诸葛亮由不得在心中暗自感叹曹家兄弟博学多才。不过感叹归感叹。诸葛亮却并不认为曹操能从中获益。在他看来曹操的长子曹昂论学识不及曹丕、曹植,论武艺日后怕也绝非曹彰之敌。长弱幼强之下,若曹氏兄弟成人后以幼凌长。则曹家必会重蹈昔年袁氏兄弟阋墙之祸。哪怕曹操以袁氏为戒,谨守长幼之序,诸葛亮自诩以他的才华也定能辅佐刘公及其子嗣战胜曹家父子。

曹丕并不知晓看似不动声色的诸葛亮已然在心中推演了一遍曹氏兄弟如何兄弟阋墙,更料想不到倘若没有蔡吉乱入他会与曹彰、曹植一同作为兄弟阋墙的代表人物被收入史册。此时眼见刘备部已然查验完毕。粮草亦已装运上船,心知离别在即的曹丕信步上前拍了拍曹彰和曹植的肩膀勉励道。“二哥去去就回,尔等在此好生守营。”

“喏。”曹彰与曹植像小大人似的双双拱手领命。跟着曹植又抬头向曹丕问道,“二哥与父亲何时归营?”

曹丕斩钉截铁地许诺道,“齐侯驾临之时。便是父亲归营之日。”

曹植睁大着圆滚滚的双眼再次追问,“届时二哥会随齐侯去青州乎?”

然而对于这个问题曹丕却是完全没有头绪。因为他与蔡吉之间的婚约,取决于天子的旨意。取决于父亲的野心,取决于蔡吉的筹划。却唯独由不得他曹丕做主。想到这里,曹丕无言地摸了摸曹植的头,继而大步转身登上了运粮船。

不多时十艘小船载着曹丕连同大批粮草越过云梦泽抵达对岸的刘军营地。得知曹丕即将运粮入当阳的刘晔与杨修一早便在码头上等候多时。这会儿眼见曹丕上岸,两人赶紧双双上前相迎道,“见过二公子。”

“二位辛苦也。”曹丕一面拱手还礼,一面忙不迭地向刘晔和杨修询问道,“不知当阳城内境况如何?”

耳听曹丕问起当阳城内的状况,刘晔同杨修交换了一下眼神,便压低了声音凑上前道,“刘备部未能攻入内城,然城内粮草已告罄。而今得幸二公子送粮,丞相无忧也!”

其实刘晔完全用不着说得如此小心翼翼,因为当阳守军缺粮在刘营业已是人尽皆知之事。早在洪水未退之时,就有胆大的曹兵自城头攀绳而下,坐木筏沿城脚摸虾捞鱼。期间虽免不了会受到刘备部的攻击,但捞鱼者却仍然屡屡以身犯险,足见城内粮草早已不济。待到洪水退去之后,曹军便是连鱼都没得捞了,只能整日守在泥泞的城池之中以草根、树皮果腹。

如今的当阳城内像样的房舍早就被曹军拆得一干二净用来加固城池抵御刘备军的进攻。街市上不仅成堆的老百姓挤在破烂窄小的草棚里哭哭啼啼。便是曹操本人这会儿也只得躺在湿漉漉的帐篷里忍受着头痛与风湿的双重折磨。

且就在曹操被帐外的飘来的哭声闹得心烦意乱之时,就见许褚端着一个粗陶大碗来到曹操榻前道,“主公请用膳。”

曹操支起身子看了一眼碗中之物,那是一碗由糙米、糟糠、野菜叶、草根乃至树皮烹煮成的糊糊。可就是这么碗看着连猪食都不如的东西却是目前城内最为难得的“珍馐”。曹操不是袁术、不是袁绍,不会在山穷水尽的时候还哭闹着要蜜水喝,更不会嫌弃糟糠难以下咽。就见他一把接过许褚奉上的陶碗,直接就用手抓着吃起来。这糊糊的味道与它的卖相一样,黏糊糊带着一股子臭臭涩涩的草腥味,但曹操却如食甘饴地将整碗糊糊狼吞虎咽着吃了个干净。

许褚见曹操眨眼的功夫便将半碗糊糊吃得一干二净不禁心头一喜。在他看来主公能吃得下东西就代表主公暂无大碍。然而正当许褚想问曹操是否要再来一碗时,忽听帐外有人高声欢呼道,“送粮也!送粮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