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章(1 / 1)

凤穿残汉 问道太史慈 5755 字 5个月前

蔡吉没想到崔琰一上来连招呼都不打,直接就要考校自己的学问,不禁在心中苦笑这句话在后世可是有多重含义的哟。但对方既已抬出了她的家族,身为“书香闺秀”的蔡吉就必须得亲自接招,不可假借曹丕之手。于是在稍稍整理了一下措词之后,蔡吉决定依照自己目前所实施的政略来解释句子,却见她清了清嗓子,斯条慢理道“此句出自《论语?泰伯》,之前还有一句,子曰: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故孤以为此句应念作: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蔡吉独特的断句方式令包括曹丕、崔林在内的一干青年士子皆露出了惊讶之色。显然他们学《论语》至今还没碰到过如此念法。先前念书的士子更是瞪起了眼睛,若非碍于蔡吉齐侯的身份,怕是早已跳起同这小女子理论一番了。然而崔琰却依旧不动声色地向蔡吉颔首道,“愿闻其详。”

蔡吉则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解释道,“上句言教化,下句言行政。即百姓知理,可使由之,百姓不知理。则需以诗、礼、乐教化其知之。如此方合先师‘有教无类’之意。”

面对蔡吉联系上下文的分析,先前还一脸震惊的士子,都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思之中。本来“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句话的解释是,国家统治百姓,只需指使驱赶他们去做事就行了,不要让他们明白他们在做什么。属于牧民之术。可依照蔡吉的念法,“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这句话的意思就成了,如果百姓的行为是正确的,那么我们就应该支持他们的做法;如果百姓的行为是错误的。那么我们就应该让他们知道他们所犯的错。属于教育的范畴。两者都不能算错,因为孔子的时代没有标点符号。在场众人也不可能穿越回去,听孔子究竟是怎么说的。

正当众人苦思究竟那一种念法才是正解之时。堂上的崔琰以爽朗的大笑打断了众人的思绪,“好个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齐侯建立讲武堂之时。可也是抱着有教无类之心?”

蔡吉听崔琰这么一问,心知自己算是过关了。加之话题已由《论语》转到教育。蔡吉自然是打蛇顺竿上地回应道,“孤当年建讲武堂确实是想将孤儿培养成才。”

“那讲武堂可有人才出仕?”崔琰饶有兴致地追问道。

“管子曰:十年树木,百年树人。区区十年,如何能得经世之才。”蔡吉毫不避讳地摇头道。

“齐侯何出此言。老夫可是听闻齐侯在东莱开科取士,讲武堂学子成绩斐然啊。”崔琰一提开科取士,一旁的崔林等人立刻就流露出了羡慕之色。在这个依靠察举举荐人才的时代,一个人若想出头就必须要有好的门第,好的家族,最不济也得有个好老师。否则就算你有通天之能也难入诸侯法眼。在这种背景下,蔡吉实施的开科取士宛如一道阳光为不少苦无门路的士子照亮了通往仕途的大门。外界对此的各色传闻虽多,可在场年轻士子还是向亲耳听听科举创始者本人的说法。

迎着周遭热切的目光,蔡吉却只是苦笑着摆摆手道,“东莱上届科举,世家子弟统揽明经三甲,讲武堂只算成绩平平。”

对于蔡吉的说法,在场的一干人等倒是没有流露出意外之情。崔林更是直言不讳道,“世家家中藏书万卷,考得比寒门好本无可厚非。齐侯能给天下寒门一展才华之地,已是实属难得。”

崔林话音刚落,其他三个士子也跟着连连点头起来。至于曹丕则盯着蔡吉看了半晌,心想要是自己去参加科考不知能否进三甲。但转念又一想,自己眼下命在旦夕,能否活过双十还不得而知。进了三甲又能如何。

相比成绩好坏,崔琰更感兴趣的是蔡吉对落榜者的安排,却听他跟着问道,“老夫听闻去年有三百余人前往东莱应考,不知齐侯如何安置那些落榜士子?”

“落榜之人,亦可入讲武堂学习,待三年之后再考科举。”蔡吉回答道。

崔林等人一听三年之后蔡吉还会开科取士,不禁再一次露出了激动之情。可蔡吉却知这届科举的情况,远没外界看到的那般成功。话说,她当初建讲武堂一方面是为了给自己培养手下,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日后推行科举做准备。但正如其所言,到目前为止,除了炮手、账房以及技工等专业人员之外,讲武堂并没有培养出值得称道的人才。在东莱第一届科举中,最后进入明经三甲的都是世家子弟,而明算三甲除了两名讲武堂学子之外,亦有一人出自世家。但在蔡吉看来讲武堂学子在明算上的优势并不能保持太久。明白了科举考试范围的世家豪强子弟回去后定会在算学方面苦下功夫。正应了当初王融的那句话,“若有世家子因开科取士而心存畏惧,那这等人使君不要也罢!”

世家子弟的强劲表现可以说是大大出乎了蔡吉的意料。而寄予厚望的寒门子弟则在科考中表现平平。本来经学是寒门子弟的强项,但是蔡吉加试的算学却让不少人给刷了下去。以至于寒门子弟在明经和明算两科中都没取得好成绩。不少士子在放榜之后都诟病蔡吉出题太过刁钻,摆明了就是在给世家子和讲武堂学子放水。也直到此时蔡吉才意识到为什么科举发展到后来会出现八股文。

八股文说白了就是为了保证考试公平而出现的。话说寒门子弟家底虽也厚实,但终究少了文化积淀,更为确切点说就是家里缺少书籍。不少人家里能有一套论语就已经是了不起的事了。更多的人则需要跟在师傅后面抄书背书以获取更多的知识。反观世家子弟不仅衣食无忧,家中还积年累月收集了大量的书籍,身边又有为官治学的长辈在旁指点。他们的眼界和知识面都不是寒门子弟可以比拟的。世家子弟学完儒学,学玄学,学完玄学,学算学。只要他们有兴趣,琴棋书画、刀枪棍棒、炼丹机关,想学什么就学什么。在这种情况下,考的知识面越广,对寒门就越不利。所以需要八股文来圈定考试范围,从而让更多潜心学习的儒家士子有出头之日。

但是八股文所带来的弊端同样也是致命的,它将大大削弱所选官吏的水准,让一帮只知死记硬背的迂腐之辈出仕。甚至令原本百花齐放的汉末士林提前进入功利的八股时代。所以蔡吉并不打算用缩小考试范围来将世家子刷下去。而是决定用造纸术和印刷术,将知识传播出去。令寒门子弟也能接触那些珍稀的书籍。

想到这里蔡吉便向崔琰补充道,“相比讲武堂,孤其实更看好尊经阁。”

小剧场时间:

信使:主上,时空管理局罚单。

小蔡:虾米?(⊙_⊙)

时空管理局:乃因雇佣未满15周岁童工,虐待未成年人,罚金五千~~~

小蔡:(>﹏<)冤枉啊~~~偶是在培养二十一世纪好男银啊~~~

“尊经阁?可是齐侯藏书之处?”崔琰问道。关于东莱尊经阁崔琰也是略有耳闻,知道蔡吉这些年在四处收集书籍。其实收集书籍这种事,稍微有点文化的诸侯都会去做。但听蔡吉的意思,似乎她建尊经阁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加之其又是开科取士的创始之人,崔琰这会儿的兴致自然是更浓了。

“是。”蔡吉点头介绍道,“孤命人收集书卷,抄录成册,存于尊经阁中,供人借阅。”

“非讲武堂学子也可借阅?”崔林急切地探身问道。他虽是崔琰的从弟,但家境较差,常受族人歧视。唯有崔琰看好他的才华以及刻苦勤奋的品行,不仅借他书籍还在旁指点。倘若蔡吉真将所藏之书任学子借阅,那无疑将是天下寒门学子的之福。

凡是来东莱的学子皆可借阅尊经阁内书籍。不仅如此,齐侯府还提供纸张供学子抄写书籍。”蔡吉大方地宣布道。

“嚯!”惊叹之声再次响撤了书房。不仅能借阅,还能珍贵的东莱纸抄了带走。世上怎会有此等好事?

众书生眼中闪过的那一丝怀疑并没有逃过蔡吉的眼睛。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她当即指着曹丕说道,“这位乃曹司空次子丕公子,其在东莱时曾出入藏经阁。诸君若有疑问可向其询问。”

噢,此子就是齐侯之夫?听罢蔡吉的介绍,包括崔林在内的一干学子齐刷刷地都将视线转向了曹丕。就连崔琰都忍不住多看了这位曹二公子两眼。承受着众人或好奇,或玩味的目光,曹丕不动声色地替蔡吉证实道,“齐侯所言非虚。”

众人见曹操的儿子都承认了,自是不再有所怀疑。纷纷在心中由衷感叹,齐侯真乃当世第一慷慨之人。蔡吉本人倒并不觉得自己吃了亏。尊经阁从一开始就是依照后世图书馆理念建立的。当然会具有藏书、借阅、影印(抄写)。等基本功能。若非弥衡等人反对,她甚至还想准许书籍外借。毕竟蔡吉改进纸张、设立尊经阁,都是为让知识能更广泛的传播,而非卖书赚钱。

不过相比崔林等人的跃跃欲试,崔琰在听罢蔡吉的介绍之后,却陷入了沉思之中。不可否认,蔡吉建立尊经阁,任天下学子借书抄书的行为,无疑尊从了先师有教无类的古训。仅此一项就足以令她在儒家典籍中留下美名。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蔡吉建立讲武堂、尊经阁也是在削弱世家对学问的把持。而且崔琰可以肯定。后者才是蔡吉的真正目的。因为眼前这个女子是开科取士的缔造者。

当初蔡吉在东莱举办第一届科考之时,崔琰就曾与冀州的一些名士讨论过开科取士对世家的影响。得出的结论是开科取士虽会让寒门之世得到更多的机会出仕,却也总好过曹操的“唯才是举”。前者是比拼才学。后者则掺杂了曹操个人的喜恶。后来东莱放榜的结果也应证了崔琰等人的分析。世家子取得了骄人成绩。

但东莱科考的结果并不代表开科取士对这个时代就没有重要影响。相反崔琰等人一直认为开科取士对天下之局影响颇为深远。须知,察举制是先由地方官员向朝廷举荐本地才俊,再由朝廷通过科考来筛选所需的人才。而蔡吉开科取士,无疑是剥夺了地方官僚的举荐权。若在承平年代,此举无疑会增强中央对地方的控制。怕是一经提出就会受到九州各郡太守们的一至喷击。众怒之下。提议之人就算不“以死谢罪”,也要发配边疆。除非有武帝那般的强势之君支持,方能将开科取士推行于天下。

但眼下是乱世,多年的混战让各地州牧割据成了一方诸侯。蔡吉在其辖地的权势堪比一国之君,其推行开科取士自然是畅通无阻。反观朝廷却势弱得只能蜷缩在许都仰人鼻息。就算照葫芦画瓢也学着开科取士,所得到的人才最终还是会落入曹操囊中。更何况无论是世家还是寒门都更愿意就近出仕。由此可见。继蔡吉之后,一些有见识的诸侯也会学着开科取士,用以招纳人才。解除太守的举荐权,以求巩固对辖地的控制。

事实上,要不是袁绍自立称帝,崔琰或许已经向其进言让河北四州学习东莱开科取士。毕竟袁绍的条件比蔡吉更适合推行开科取士。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奉刘协为周天子是一回事,自立为帝推翻汉室是另一回事。眼下的崔琰俨然已将注意力转到了新统治者身上。

其实从派崔林出面相迎。到让学生念那段“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都是崔琰对蔡吉的试探。在崔琰看来眼前这位女诸侯的一系列表现堪称完美。直到她谈起尊经阁。倘若有一天蔡吉在每一郡都建起一座尊经阁,世家子弟还能现在这般轻视寒门子弟吗?

蔡吉若是能听到崔琰心声定会引其为知己。因为崔琰对科举制的分析完全符合历史的发展。但对于最后一条,她多半会一笑了之,并劝其不必忧心。毕竟就算是在资讯发达的后世,依旧无法消除教育资源的不平等。特别是所谓的“素质教育”,简直就是世家教育的借尸还魂。何为素质?是会琴棋书画?还是擅长算术西语?如此抽象的概念,实施起来必然会浮于表面。没有家底又如何负担得起这些表面文章。后世中华顶级学府农家子弟的录取率,仅过三十年就由三成落到了一成。

当然崔琰没有将他的忧虑说出口,蔡吉自然也不会提起这方面的问题。眼见崔琰沉默不语,蔡吉只当对方是被自己的“败家”之举给震住了。于是赶紧表态道,“笔墨纸砚本就为纪录经文而存,岂能因蝇头小利而怠慢教育大道。”

回过神来的崔琰抚须笑道,“齐侯真乃当世班姬。”

班姬即是西汉史学家班昭。因著有史学巨著《汉书》,去世时当朝的皇太后亲自素服举哀,为她举行国葬之礼。眼见崔琰将自己比作了班昭,蔡吉连忙谦逊地推辞道。“孤才疏学浅岂敢与班姬相提并论。孤倒是久仰康成公大名,可惜中原战乱四起,至今无缘拜访。”

蔡吉所提的康成公正是崔琰的老师郑玄。后世评价其以毕生精力整理注解古籍,使经学进入了一个“小统一时代。”须知就像后世人读文言文需要看注解,东汉人读先秦的书籍亦需要参照注解。蔡吉既然有心收集书籍编纂成册,自然就需要郑玄这样的经学大师相助。然而郑玄虽是北海高密人却因战乱流落到了南徐州,蔡吉曾多次派人寻找都无功而返。考虑到郑玄年事已高,蔡吉对邀请其东莱一事已不抱太大希望。

果然崔琰一听蔡吉提到郑玄,脸上神色顿时为之一黯道,“家师已于数月之前仙逝。难得齐侯如此推崇家师。”

“康成公遍注儒家经典。实乃当世鸿儒,竟已仙逝,可惜可惜。”蔡吉感慨地长叹一声后。又热切地拉拢崔琰道,“季珪先生师承康成公,必是熟读各家经典。不瞒先生,孤虽收藏了不少经书,但多数都没注解。幸得钜鹿田元皓。平原弥正平,两位先生在齐侯府校注经书,孤方能将部分藏书借于学子抄录。然则注经一事终究过于繁复,若能得季珪相助定能事半功倍。”

面对蔡吉的奉承崔琰还本想谦逊几句,但当他听到田丰的名字之后,脸色顿时为之一变。不禁颤声道,“齐侯先前说钜鹿田元皓,可是……可是前冀州别驾田丰?”

“正是田别驾。”蔡吉带着盈盈笑意点头承认道。田丰虽说一再声明要隐居于市。不会出仕帮蔡吉攻打袁氏。但他还是答应了蔡吉的另一个请求,那就是同祢衡一起整理书卷,注解典籍。蔡吉心知田丰其实已经决定加入自己帐下,只因碍于袁氏是他的老东家,才端住架子暂时不肯公开露面。眼下袁氏兄弟只剩下了一口气。蔡吉自然也就不再有所顾忌,直接当着崔琰等人面承认了田丰还活着的消息。

但蔡吉给出了答案在众人听来依旧有些让人难以置信。特别是崔琰。简直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田丰不仅曾是他的同僚,同时也是他的好友。当初得知田丰溺水身亡之后,崔琰可是为好友痛哭了一番。此刻耳听田丰现身东莱,崔琰当即不顾形象地起身冲到蔡吉面前追问道,“元……元皓不是已陨于黄河。”

“元皓先生那日确实落水黄河。但被孤属下救起,一直隐居于东莱龙口。”蔡吉半真半假道,“季珪先生若不信可前往龙口同元皓先生叙叙旧。”

“一定!老夫一定会去龙口。”心里乐开花的崔琰连连点头。先前的试探与忧心,在这一刻通通被他抛到了脑后。却见崔琰郑重地朝蔡吉一拜道,“多谢齐侯解救吾友元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