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踌躅满志的林飞,端坐帐上的蹋顿却是一脸的尴尬。因为就在前一刻他还在与在场的属国内乌桓各部首领商讨应对公孙度之策。乍一听锦西的林飞来访,一个个或低头不语。或左顾右盼。显然无论是这些部落首领,还是蹋顿本人心里都清楚,公孙度此番兴师动众乃是冲着锦西城而来。但这并不代表公孙度的人马就不会劫掠辽东属国的其他城池与部落。相反这半年来包括昌黎城在内的乌桓各部都借着锦西港发了一笔横财,进而成为了北地其他部落眼中的肥羊。眼下是与锦西城同舟共济?还是谨守门户保持中立?亦或是干脆倒戈投靠公孙度,并与其一同劫掠锦西城?便成了摆在蹋顿以及辽东属国诸部面前的一大难题。
面对实力雄厚又盘踞辽东多年的公孙度,绝大多数的部落首领都倾向于向公孙度投降以求自保。毕竟北地的胡人向来以强者为尊。锦西城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可能是公孙度的对手。但是蹋顿为首的乌桓大头领,却打心底里不想将已经到手的财富上贡给他人,更不想让公孙度插足辽东属国。在这种各怀鬼胎的气氛感染下,众人的商议从一开始就陷入了扯皮之中。直到林飞的到来才打破了现场的僵局。
看着眼前不请自来的林飞,蹋顿稍稍平复了一下心情之后。故作镇定地扬手向林飞招呼道,“哟,不知何风将林郎君给吹来了?”
林飞悠然回应道。“回大人,自是北地的疾风。林某听闻辽东太守公孙度欲兴兵进犯辽东属国,故披星戴月间赶来昌黎城为大人排忧解难。”
大帐内的胡酋耳听林飞如此大言不惭地颠倒“是非”,不禁又爆发出了一片哗然之声。至于之前给林飞通风报信的蹋顿,这会儿的脸色就更难看了。在他看来自己冒险提醒林飞注意公孙度已是仁至义尽。可谁曾想这帮汉人竟反过头来以此来向自己示恩,简直就是在将他蹋顿当猴耍。
不过还未等蹋顿发作,底下盘坐着的一个矮胖头人便抢先一步向林飞发难道,“郎君唬谁!我等可是听说此番公孙度屯兵辽河乃是冲着锦西而来!郎君还是自求多福的好!”
“哦?公孙度已屯兵辽河?”林飞意味深长地瞥了蹋顿一眼道,“那大人更不可掉以轻心!”
“哼!”蹋顿冷哼了一声,把头一撇假装没看见林飞使的眼色。
林飞对此却并不介意。只见他霍然起身,两手一背,以抑扬顿挫的口吻。缓缓说道,“昔者,晋献公使荀息假道于虞以伐虢。荀息曰:‘请以垂棘之璧与屈产之乘,以赂虞公,而求假道焉。必可得也。’
献公曰:‘夫垂棘之璧,吾先君之宝也;屈产之乘。寡人之骏也,若受吾币而不吾假道,将奈何?’
荀息曰:‘不然,彼若不吾假道,必不吾受也;若受我而假我道,是犹取之内府而藏之外府也,犹取之内皂而著之外皂也。君奚患焉!’
献公许之,乃使荀息以屈产之乘为庭实,而加以垂棘之璧,以假道于虞而伐虢。
虞公滥于宝与马,而欲许之。宫之奇谏曰:‘不可许也。虞之与虢也,若车之有辅也。车依辅,辅亦依车,虞虢之势是也。先人有言曰:唇竭而齿寒。夫虢之不亡也,恃虞;虞之不亡也,亦恃虢也。若假之道,则虢朝亡而虞夕从之矣,奈何其假道之道也!’虞公弗听而假之道。荀息伐虢,克之;还,反攻虞,又克之。荀息操璧牵马而报。献公喜曰:‘璧则犹是也,马齿亦薄长矣!’”
对于在场的乌桓首领来说,“唇亡齿寒”的故事虽是第一次听说,却并不妨碍众人理解典故背后的深意。毕竟能做到一族之长地位之人都不是省油的灯。特别是当林飞说到“荀息伐虢,克之;还,反攻虞,又克之”,现场顿时就响起了一片哗然之声。而蹋顿更是双手握拳紧盯林飞。
众人如此反应,自是正中林飞下怀,却见他环视了一番在场的大小胡酋。进而朗声说道,“锦西虽为弹丸小城,也知公孙度虎狼之性,唯与昌黎唇齿相依,方能拒敌于门外。诸君身为一族之首,不怕公孙度伐完锦西,反攻昌黎?”
林飞铿锵有力的声音犹如一记响雷,炸得众胡酋大惊失色。毕竟众人本就对公孙度心存忌惮,经过林飞如此一番渲染,自然是在心中坐实了公孙度要来攻打乌桓诸部的想法。只见一个年纪颇长的首领愁眉苦脸地说道。“咳,公孙度乃堂堂辽东侯,坐拥十万兵马。我等小部如何抵挡?”
林飞摆了摆手不以为然道:“辽东地广人稀,人丁过万者,便为大部。何来十万青壮成军?所谓十万兵马,不过是公孙度唬人之言。”
“十万兵马固然夸张。可公孙度有扶余人相助,兵强马壮。强于昌黎亦属实情。”另一个首领反驳道。
“敌强我弱又如何?”林飞把头一扬,挥手道,“昔年界桥一战,冀州袁绍以弱克强,取公孙瓒代之,方成今日之霸业。诸君经略本地多年。政通人和,深受百姓拥护。锦西亦有猛将张辽,智士庞统镇守。若诸君能众志成城。携手与锦西抵抗公孙度,进而一统辽东也未尝不可!”
张辽名气本不大,年少的庞统更是名不见经传之辈。林飞这席话若放在中原免不了会让人贻笑大方。不过缺少智谋之士的辽东终究不同于高手如云的中原。张辽此前好歹曾率大戟士阻击黑山军,而辽东又本就缺乏智谋之士,因此众胡酋倒也混混僵僵地接受林飞的说辞。却见堂上的蹋顿瞳孔一缩。抬头紧盯着林飞,沉声问道。“依郎君之意,此战吾等能胜?”
林飞欣然回过身,郑重其事地朝蹋顿深深一揖,斩钉截铁道,“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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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分两头表,昌黎固然是战云密布,此刻身处漩涡中心的锦西亦是一片剑拔弩张。入夜时分,曾经夜市繁荣的锦西城早已封城宵禁。虽说公孙度即将南下的消息令不少远道而来的商贩惶惶不安。可碍于寒冷的气候以及冰封的港口,商人们哪怕再惶恐这会儿也只能暂时留宿城中邸店静观事态变化。至于城内原本的住户,身家早就同锦西衙门拴在了一起,自然是同仇敌忾依照官府的命令早早地便关上门窗,吹了蜡烛。唯有城南府衙内依旧是一片灯火通明。硕大的沙盘前庞统与张辽正根据斥候带回的情报研究布阵之法。
却见张辽轻敲着沙盘的边缘,自语道:“易水援军明日即可抵达,如此一来,锦西便可有步马一万,足以与公孙度部一决高下。而今就怕昌黎城的乌桓人与公孙度遥相呼应令锦西腹背受敌。也不知林郎君现下是否说服了蹋顿?”
“文远将军不必担心。”庞统将手中的小旗往沙盘上一插,继而拍了拍袖子上的沙土说道,“林飞此人虽爱故弄玄虚,却也真有几分才学。以其三寸不烂之舌说服蹋顿出兵与锦西联手绝非难事。然则胡酋终究是胡酋,有道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辽东众胡崇尚蛮力,倘若吾等初战不利,则盟约转眼成空。故而此战胜负之关键,在于吾等能否先发制人!”
“士元言之有理。此番公孙度挟重兵南下犯境,其帐下文武必会轻视锦西兵寡。辽以为可先遣一小股兵马将其先锋引过辽河,再在此处设兵伏杀之!如此一来定能扬我军威,先发制人。”张辽手持马鞭,兴致勃勃地在沙盘上比划着。对于一个已过而立之年,且长年郁郁不得志的武将来说,没有什么能比以帅的身份独自统领大军出战,更能激励斗志的事了。更何况其对手还是名满天下的辽东侯公孙度。辽水之战一旦取胜,张文远的名号便会如疾风一般传遍中原大地。面对如此殊荣,张辽又怎会轻易放弃。因此就算明知敌我实力悬殊,张辽还是会毫不犹豫地选择挺兵迎战。当然这种迎战,并不是拉上一票人马扯着嗓子就往敌阵里冲。张辽和庞统都清楚战胜比自己强的对手,不仅需要勇气,更需要智慧。
然而面对张辽的一番精心推敲的布置,庞统却不以为然地摆了摆手道,“文远将军此计虽好,却也只是稍挫公孙度锋芒而已。公孙度有扶余人相助,兵力远胜于锦西。唯有断其一臂,方能先发制人。”
好一个干脆利落的否决。若换在从前张辽断不会容忍一个比自己小十岁的毛孩子,在自己面前如此指手划脚,甚至反对自己的决断。然而这会儿的张辽却并没有因庞统的否决而生气。无论是宛城之战中的急中生智,还是之前的锦西平叛,加上这近一年多来的接触,让张辽已然地意识到眼前的少年年纪虽小,却绝非等闲之辈。因此他反倒是饶有兴致地向庞统询问道:“那依士元之意,该如何断其一臂?”
庞统接过张辽的问题,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信手拈起一面小旗往沙盘的最深处一插。张辽盯着小旗所插的方位,下意识地倒抽了一口冷气,诧异道,“士元这是要……”
“此乃斩臂之策。”庞统扬起头颇为自傲地说道,“不知文远将军可敢一试?”
迎着少年略带挑衅的目光,张辽在诧异之余,也在心中涌起了一阵血气,左手更是不自觉地紧握了剑鞘。庞统的挑衅不仅,
过了片刻之后,张辽终于爽朗地大笑一声,向庞统颔首道,“士元放心。辽定将公孙氏杀个片甲不留!”
张辽豪爽的回复,给了庞统极大的鼓舞。虽说庞统是典型的初生牛犊不怕虎,可在内心深处他依旧担心自己的作战计划被张辽给否决。而一旦张辽与庞统产生分歧,则意味着他将失去参加此次作战的资格。毕竟在士兵的眼中庞统只是一个年少的书生而已。没有张辽这等宿将的支持,就不会有士兵听令于庞统。而此刻张辽的支持,无疑是给了庞统一展才华的机会。是的,此战对张辽甚为重要。对于自荆州孤身投靠蔡吉的庞统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只要能战胜实力强大的公孙度,庞统便能向世人证明自己的才华,从此不用再因容貌之类的外因而被人轻视。
“有劳文远将军。”庞统朝着张辽躬身一揖,继而回头看了看自己摆下的阵型,攥紧着拳头在心中向千里之外的好友暗自呢喃孔明,朔风已起,蜚将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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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霁新晴,襄水南岸的一处楼阁之上,荆州牧刘表的大公子刘琦正与年少的诸葛亮相对而坐,泥炉上温着掺有果脯的浆酒,食案上摆着各色臛碎(肉冻),不远处的滩涂之上群鹤起舞,时不时传来一阵阵清空嘹亭的鹤鸣之声。然而在场的两人似乎并没有品酒赏鹤的兴致。却见身着青衣的刘琦手持酒樽一副想与诸葛亮搭讪却又不知如何开口的表情。而身着白衣的诸葛亮则对刘琦的“欲言又止”视若无睹,摇着与年龄颇不相衬的羽扇远眺雪景。
眼瞅着现场的气氛渐渐陷入尴尬,楼下忽然传来了一阵乒乒乓乓声。诸葛亮不由循声望去,只见两个兵丁正麻利地搬除唯一一部通向楼下的楼梯。见此情形,诸葛亮不动声色地扭过头朝对面坐着的刘琦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此时的刘琦再也无法故作淡定,只得放下酒樽,注视着诸葛亮正色道,“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出君之口,入琦之耳,可以赐教矣。”
原来刘琦虽身为刘表的嫡长子,颇讨刘表的喜爱。怎奈后母蔡夫人一心想让她自己的儿子刘琮继承家业,多次暗中设计陷害刘琦。刘琦生性懦弱且做事优柔寡断。他即不敢公然与后母作对,又不甘心将继承权拱手让给弟弟。加之蔡夫人的娘家是荆州的豪族,其兄蔡瑁不仅是刘表的军师,更手握水师重兵。无奈之下刘琦只得派人将诸葛亮请来议事。可谁知诸葛亮到了襄阳之后,一直不肯为他出主意。出于对诸葛亮才华与人品的敬重,刘琦并没有用刺史公子的身份来强迫对方为自己出谋划策。可老这么吊着也不是一件事。于是经过一番思前想后,刘琦便使出了现在这招“上屋抽梯”之计。因为在他看来,诸葛亮之所以迟迟不肯为他指明路,是怕隔墙有耳。这会儿阁楼之上仅剩自己和诸葛亮两人,诸葛亮应该不会再拒绝自己了。
果然。眼见楼梯被搬走,诸葛亮无奈地摇了摇头,将手中的羽扇往案上一搁,长叹一声说道,“公子岂不闻申生、重耳之事乎?骊姬祸国,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
虽是了了数语,诸葛亮却为刘琦打开了一条新的思路。刘琦在低头沉思了片刻之后,又进一步问道,“依孔明之见。琦当如何避祸?”
诸葛亮执起羽扇在食案上悠然一点道,“江夏。”
“江夏?”刘琦不解地抬头。
诸葛亮顺势摇着羽扇,进一步点明道。“前日黄祖因助刘勋,为孙策所灭。如今江夏乏人守御,公子何不上言,乞屯兵守江夏,则可避祸矣。”
刘琦听罢想了一想。却还是摇起了头:“屯兵江夏虽是妙计,可琦岂是孙策敌手?”
“公子忘了庐江刘备?”诸葛亮神色一凌,侃侃而谈道,“刘备,人杰也,王室之胄。英才盖世。公子若得其相助,还怕孙策乎?”
说实话,刘备虽然一直以来都以汉中山靖王后人自居。但早些年前大多世家军阀背地里都将这事当笑话看。直到近三年来刘备的实力逐步壮大,先后出任徐州牧、豫州牧、左将军,乃至占据庐江为根据地,众人才开始正式承认其拥有宗室身份。正如这会儿的刘琦,就真将素未谋面的刘备当做了自己的本家叔父。一想到自己还能有这么一个“靠山”可以拉拢。刘琦顿时就来了劲头。却见他喜出望外地朝诸葛亮深深一揖道:“多谢孔明赐教!”
既已打开了心结又寻找了后招,刘琦自是恢复了往日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风度。不仅迅速命人取回了梯子。还亲自用马车将诸葛亮送回了其在隆重的庐舍。一路上两人心照不宣地只谈风月,不谈天下。然而就在诸葛亮送别刘琦,转身迈步走进小院之时,耳边突然想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孔明,可让庶等得好苦。”
诸葛亮抬头一瞧,只见好友徐庶正站在院子中央,苦笑着望着自己。颇感意外的诸葛亮一面上前引着徐庶迈入屋舍,一面顺口问道,“元直何时来的襄阳?何不让人知会亮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