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织萝在等男人自己组织语言,组织完了却又即刻打断, 不让他说出来:“花就花了,说不定是亲戚朋友住进去过呢?我们警方之前调查过天屿疗养院, 所以手上有一份半年来进出疗养院的人员名单,谨慎起见,我会将名单交给你,你认真看一遍,指出谁是你的亲戚朋友,我们会继续追查。”
这张名单是当初救粟桐离开天屿疗养院时顺便要来的,因为粟桐的状况类似于囚禁,不管天屿疗养院怎么狡辩,人是在他们这里发现的无从抵赖,所以该配合的调查一样都不能少,而卫老师并不清楚这一点,他既怕这张纸是秦织萝的诈术,又怕自己随便指一个人顺着查下去后,这个人跟他毫无关系,做实了他的谎言,因此好半晌都不动弹。
秦织萝又问:“怎么,是找不到熟悉的名字了?不着急,我很有耐心,你可以慢慢来……対了,现在时间近中午,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点个外卖?”
审讯室里的空调只有二十六度,粟桐穿着便服甚至有些冷,卫老师却起了一头的汗,天屿疗养院虽然是他们聚会的场所,可除了“教会”的核心成员,其它人都是这两个月才知道这个地方,频繁进出的时间更少,而且活动区域极受限,想四处张望都会被训斥不诚心,连建筑结构都没搞清楚,更何况是里面住着的人。
想着想着,卫老师就从“怕犯错被警察抓住把柄”变成了“我入会这么长时间居然还不得信任,连疗养院的全貌都没看清”。
邪/教的洗脑就是这样,一层一层将人的思想困在出不去的迷宫中,只能顺着他们画出来的路线步步向前,可一旦跳出迷宫,就发现我牺牲了这么多,可还是处在底层,“凭什么”“怎么会”,尽管还是逃脱不了精神方面的控制,但心里一定会觉得不痛快,这是最基本的人性。
这男人能年纪轻轻就读博留校当讲师,脑筋一定是不笨的,秦织萝给他留足时间发挥他自己的聪明才智。
外卖到的很快,现在已经不是订单高峰期,加上暑气渐消,平均配送时间都提了上来,秦织萝対粟桐确实很不错,她的套餐是所有人中最贵的,可是当秦织萝将东西拎到她面前时,却受到了粟桐的拒绝。
“我帮你也是有目的的,”粟桐坐地起价,“现在案子已经有了巨大的推动,我的功劳应该不小吧,只想换你也帮我一个忙。”
秦织萝一点都不惊讶,“是关于穆小枣的?”
“不只关于她。”粟桐轻轻叹了口气,“你应该也知道我最近在翻十几年前的一桩旧案,涉及这桩案子的人包括穆东明,吴思明……也就是吴启泰。吴启泰刚结束一段卧底任务,这么多年来他始终兢兢业业,而今方舟即将颠覆也是他在推动,但这桩案子始终是隐患,一旦被有心人利用,很多问题都会随之而来,之后但凡有吴思明参与的案件都会受到社会层面的质疑,毕竟他可以被片面的定性为杀害自己前战友的凶手。”
粟桐说得这些都没错,她只是没有将穆小枣在当中处于什么位置明确告诉秦织萝。
“你要真的想查最好还是向局里提交申请,不然很多材料拿不到,你这也不是合法调查。”秦织萝想了想,“行吧,申请材料我来做,做完直接帮你往上递,至于能不能批下来我就不敢保证了,不过局长和支队要是问起来,我会尽量帮你说好话。”
粟桐感激涕零:“不枉我们认识这么久,果然是知己啊知己。”
秦织萝可不会放任粟桐称心如意,她又道:“你动作最好是快一点,穆小枣是看出你有事瞒着她了吧,不怀疑你不代表她眼瞎,该看见的自然会看见,你到时候应付不过去可别抱着我跟郭瑜哭,我们工作忙,懒得搭理你。”
粟桐一时语塞。
“你几句话就要换我帮你写材料实在太便宜你了,”秦织萝将手里的饭菜颠倒过来,“你吃我的,我吃你的,熬夜之前先补补。”
粟桐能拐到一个免费劳力已经很高兴了,当然不计较这顿午饭是两菜一汤还是一菜一汤,况且秦织萝做文字工作一向做得很漂亮,整个市局上上下下无人能出其右,只要她出马那十之八/九能申请下来,这会儿就是让粟桐啃白饭她都愿意。
“対了,穆小枣那边也有了不小的进展,她们发现林书荣曾经到过孙济果老家,并且在房子前停过车,至于去干什么暂时还不知道。”秦织萝说完又进了审讯室,她得趁卫老师动摇时抓紧审出个结果,要是错失了机会,让対方重新构筑心理防线,那今天做的所有铺垫都会功亏一篑。
果不其然,就在秦织萝将饭盒送到卫老师面前的一瞬间,他终于拿定了主意:“我是不会背叛主教的,等到大清洗那天,迷雾将笼罩整个大地,只有我们,只有我们这些经历过苦难仍然抱有信仰的人可以得到救赎。”
这番话几乎是吼出来的,动静非常大,隔着单面镜,粟桐耳朵还不太好的情况下依然感觉到声音,不得不说卫老师这么大把的年纪,中二起来还是不妨多让,这么羞耻的话他都能奉为圭臬。
更令人无语的是他表态完居然还敢吃秦织萝的外卖,也不怕里面下了毒,直接就给他毒死。
卫老师的确是一根硬骨头,死活啃不动,却并不代表今天一无所获。他刚刚大声表态,就是为了在动摇时提醒自己,这也是精神控制时一种惯用的手段,关键时候可以帮信众坚定思想,但此时卫老师这么一吼,已经可以肯定他的确被人洗脑,还有“主教”“大清洗”“迷雾”之类的关键词也很令人心惊,这対秦织萝来说已经是颇有收获。
何况卫老师现在都要靠背这种话来提醒自己,可见他的心理防线已经不堪一击,只等着秦织萝使出杀手锏。
“我看过你的简历,卫老师博士在读,主攻化学,那你应该比平常人更加了解硫化氢的危害吧?”秦织萝一边吃饭,一边毫无障碍的谈论这些,感觉只是在唠家常。
“宗教是神学,要真有一个能翻云覆雨的人要毁灭世界我没什么意见,但是凡人想借助科学的力量来行诈骗之事,非要说自己是神那就有点过分了吧。”秦织萝继续道,“你知道所谓的迷雾就是硫化氢吗?你认为你能在高浓度的硫化氢气体中成为幸存者吗?连实现神迹都要用最普通不过的化学药剂,你还指望自己能用玄学的手段从当中活下来?”
秦织萝几句话就问得対方哑口无言,卫老师深入其中的时间还不太长,他的第一笔转账是在两个月前,加上秦织萝已经让他有所动摇,否则他也不会大声念叨那几句来给自己增强信心……如果卫老师一直没有动摇的迹象,秦织萝就会转换另一种方法,并不一定要死磕。
此时卫老师嘴里不断念叨的话也被秦织萝一句句戳穿,拆解得支离破碎,他的信仰顷刻之间就有崩塌的迹象,作为一个化学博士,他怎么会不知道硫化氢的作用,只是他并不知道自己的信仰是要用这样的方法来进行清洗。
其实卫老师并不在乎清洗的手段,他対这份信仰充满狂热,也在一次又一次的洗脑中认为确实该来一次洪水冲刷地面,只有像他这样的人才能登上诺亚方舟,可是他也明白,必须保证自己是登上方舟的那批人才行,否则大清洗来临他也只会在痛苦煎熬中死去,而硫化氢是不可控因素,除非自己能得到通知,早早进入安全区。
在此事件中,卫老师也的确接到了通知,主教赋予他使者的身份,他是执行人之一。
第349章
硫化氢中毒没有所谓的特效药, 治疗方法因人而异,更没有所谓的预防措施,一旦到现场进行毒气的释放, 即便带上防毒面具避免中毒又要怎么从现场逃离?
一个带着防毒面具的人在那种场合出现就是绝对的嫌疑人, 先不说警察会不会第一时间组织抓捕,受害者们的求生欲就足够将他生吞活剥, 防毒面具也会遭受哄抢。
硫化氢导致的中毒症状是以浓度来论的,想要达到最好的效果当然不能大街上通风处随意释放,否则怎么对得起这么长时间的布局, 如果是密封的场所, 车辆便很难进入,所以也不存在马上就能跑路的情况……方舟甚至没有给他们规划进出的路线, 也就是说聪明人会自己想办法,傻一点的就被坑透了,方舟完全是要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但如卫老师这样的执行者到目前为止还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什么困境,就算到了最后一刻, 方舟也有办法对他们这些人进行欺瞒摆布, 让他们蒙在鼓里完成自杀式袭击,这对一个自诩与众不同,可以从大灾难中活下来并成为登上诺亚方舟的人来说简直是重锤一击。
“……我知道的也不是很多, 你要问什么我会尽量回答。”卫老师终于说了这样一句话。
秦织萝跟粟桐心上的大石终于落了下来, 只要他愿意开口,不管能交代的东西有多少, 对市局来说都算是重大突破。
既然有了突破,之后的进展秦织萝会整理成文字给粟桐一份, 她也就懒得在这儿隔老远盯着人家嘴皮子看,盯得眼睛都有点干涩……粟桐偷偷摸摸将门拉开一条缝, 她留意着对面的情况,打算趁穆小枣还在忙,赶紧操控自己的电动轮椅冲出去。
这做贼的行为看起来挺符合“贼”这一行当的规定,但其实粟桐隐瞒的并不彻底,穆小枣是没看见她,可市局上上下下这么多人,粟桐又是个熟悉不过的面孔,秦织萝就算把她藏在墙里也会有人路过打声招呼,更别说只是找了个空置的会议室让粟桐待一会儿,只要穆小枣随便一问,她们两就根本藏不住,所以做贼其实只做了个表面功夫。
就在粟桐探头探脑的时候,对面的门忽然被拉开,穆小枣拿着手机与她来了个对视,粟桐“嘭”一声就把门摔上了。
穆小枣:“……”
她确实已经知道粟桐被秦织萝“偷渡”进了市局,不过秦织萝是个聪明人又是粟桐的朋友,加上她本身的性格原因,肯定会将粟桐照顾得很好,所以穆小枣并不是很担心,甚至有些纵容粟桐的“犯罪事实”,可面对面那情况就不一样了,穆小枣不趁机勒索粟桐,那就是白白浪费这大好机会。
所以穆小枣“嗯?”了一声假装诧异地敲开门:“粟大队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伤已经好了,还是家里两个人都看不住你?”
粟桐一下子就慌了神,除非公事必要,小枣儿已经很少会当面叫自己“粟大队长”,而一旦这样叫就意味着小枣儿正在生气,还是那种憋在心里的闷气,哄都哄不好,而作为一个刑警慌神的代价就是让对方完全占据了主动。
穆小枣又道:“耳朵不好腿也不便你居然还能出现在市局?有人帮你,秦织萝吗?”
粟桐一边觉得自己这个时候应该维护秦织萝的名誉,避免小枣儿在跟秦织萝交上朋友前两个人就先产生嫌隙,一边又觉得自己也很无辜,就是秦织萝连病人都不放过,死活将自己给接到了市局,否则也不会出这事。
“小枣儿。”粟桐将轮椅挪过去,整个人磕在穆小枣的身上,随后伸手抱住了她的腰……刚刚粟桐左右看过,四下无人。
“干什么?”穆小枣板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