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小枣越过杨征往他身后的书桌看去,他桌上的确放着耳机,很新,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摔坏的相框,里面是一张全家福,穆小枣指了指,“介意我看一眼吗?”
杨征将相框取过来递给穆小枣,“没什么好介意的。”
相框从中间断开,用胶水粘过,照片倒是没什么破损,但胶水粘接处有一块暗红色斑点,就在这时外面打瞌睡的杨谦南忽然推门而入,他手上拿着空酒瓶,看来是刚刚那一摔,将他的存货都摔没了,杨谦南看起来很不高兴,眼睛有些充血,也不管有人在场,冲着杨征就是一个巴掌。
杨征也已经被打得很习惯,看见他爸冲进来的第一反应就是往后缩,粟桐离门更近,她当空截住杨谦南这一巴掌,然而酒精上头的人不管不顾,中途被人阻止借着惯性将酒瓶一下子抡了过来。
粟桐是个拧巴的姿势,她左手夹着记录本,腿也不大利索,按她一贯打架的经验来说,这一酒瓶是避不开的,但杨谦南已经喝醉,脚下虚浮,力气不会太大,最多也就是个头破血流,没有过分的后遗症。
为了防止玻璃渣子乱溅,粟桐已经闭上了眼睛,但随之而来的并非疼痛,而是一个温暖的怀抱,粟桐的脑袋结结实实撞在穆小枣胸上,头倒是也有点疼,可是这种疼让粟桐有点面红耳赤。
她知道穆小枣讨厌过多的肢体接触,只是粟桐身体前倾不好借力,刚挣扎着站起来便听见酒瓶摔碎的巨大声响,床头柜被刮伤了一部分,而穆小枣手持酒瓶口,碎裂的尖端対准杨谦南,“第一次警告。”
杨谦南酒还没有完全醒,他黏糊糊地向前靠,肩几乎抵在破酒瓶上,“你们这些女人嘴上说得厉害,根本不敢真的动手,你有本事杀了我,杀了我你就自由了。”
穆小枣竟然也没有撤手,锋利的玻璃渣刺破杨谦南胸口的衣服,血已经渗了出来,穆小枣神色阴沉,她手上是有人命的,还远远不只一条,只是杨谦南不知道,还以为穆小枣这是僵住了,嘴里依然不断地挑衅,“你今天要是不动手,我就会让你永远呆在我身边,哪儿都去不了!”
话音刚落,杨谦南就扑了上来,穆小枣反握玻璃瓶口第一下划破杨谦南手掌,第二下扎进肩膀,随后当胸一踹,杨谦南滚到墙角,半天没站起来。
“队长,”穆小枣右手垂落,血顺着玻璃往下滴,她冷静地站在原地,“我没有带执法记录仪,但动手之前有过警告,是他继续袭警行为,而我不得以正当防卫……你要是有不同意见,可以写在报告里,同时这儿已经是犯罪现场,依法可以封锁搜查。”
杨谦南出得血并不多,穆小枣下手太有分寸,掌心那道划痕只破了表皮,略微渗出血珠,被扎得肩膀也正好跟杨谦南送上来时的伤口重合,有出血,出血量低,并且远非要害,整个过程里只有踢在杨谦南胸口的那一脚很要命,他半晌都缓不过来。
但穆小枣知道,这一脚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最多也只是胸前略微淤青。
杨谦南终于醒了酒,他听说要封锁现场,脸色瞬间煞白,“我不追究这件事,也不打算起诉,你们不能随便封锁我的家。”
“不好意思,”粟桐满脸关怀地蹲在杨谦南面前,“你已经受了伤出了血,这是伤害案件,我们公安部门当然得管……另外案件复杂,你不起诉只能说明你不计较自己受的伤,但我们可以依法追究你的袭警行为。”
她一个电话拨出去,几分钟后张娅跟徐华就到了现场,紧接着最近的派出所也来了民警,杨谦南坐上警车被送去医院验伤,杨征作为目击者也一并带去了市局。
整个过程不算浩浩荡荡,但也够闹得刑侦支队满城风雨,何铸邦听说有刑警将人犯打成重伤,第一反应就是粟桐闯了大祸……由此可见警察内部传谣言也不可信,袭警反制是“打”,破皮是“重伤”,不管谁动手一概算“粟桐”。
何铸邦看着自己办公室里站得两活宝,气得将笔一砸,“粟桐,你到底知不知道人民警察四个字意味着什么,啊?你向天借胆敢打人犯?21世纪了,你还给我搞□□那一套?!”
“还有你,穆小枣,你来的时候我怎么跟你说得,你要拦着粟桐,她是个混账东西,你不同啊,你这么好看的简历不能被粟桐玷污了啊,你得拉着她……”
话还没说完,穆小枣便开口道,“是我动得手。”
何铸邦:“……”什么东西?!
耳鸣。
粟桐紧接着道,“副队也不是动手打人犯,是他袭警在先,要不是副队出手阻拦,我脑袋都开瓢了……那是个酒鬼,上来就动手根本讲不通道理,副队也警告过了,我作证。”
“你作证有个屁用,老话说‘官官相护’,这件事捅上社会新闻谁会信你的话?你跟穆小枣就是一丘之貉,根本不能彼此证明。你一个老刑警,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
何铸邦恨铁不成钢,他揉着额角,又问穆小枣,“怎么就没带执法记录仪?这不是明摆着落人口舌吗?”
上门录口供本来就没有硬性要求带执法记录仪,只是这会儿出了事,百口莫辩。
何铸邦叹口气,“你先把配枪和警徽交出来,暂时休假几天,只要対方真的有袭警行为在先,你也进行了口头警告就没有问题……还有你粟桐!”
何铸邦的声音又陡然拉高了两个度,“什么人搁你手里都能给我嚯嚯了,小枣本来多听话懂事的孩子,才几天啊,就出这么大的事!”
粟桐嘀咕:“……穆小枣听话懂事,那我当得上乖巧可人。”
“说什么呢?”何铸邦拍着桌面,“你给我安排一组人先把小枣的案子调查完,最多五天给我出个结果,不然你这大队长也卷铺盖滚蛋。”
“我的案子不急,”一直垂手而立,听从支队长“谆谆教导”的穆小枣忽然出声,“先查两年前杨谦南妻子失踪案。”
第29章
“什么?”何铸邦将目光重新收拢到粟桐身上, “怎么又多出一件案子?”
他实在头疼的不行,市局刑侦支队有史以来还没有尝试过一下子垒这么多案件在手里,其中两件还饱受社会争议, 一个不小心追责追下来, 整个市局都要受牵连。
“杨谦南妻子的失踪案与目前发生的几起案件没有实质性关系,不过……”粟桐卖了个关子, “案件相互独立,人却还是那一套人,兴许这里会是个突破口。”
何铸邦这边全是些零碎的政治问题, 上下的压力都往他这里堆, 按道理来说粟桐也应该承担一部分文件工作,只是何铸邦知道她是个出外勤的好材料, 这些多方牵制的复杂问题只会对粟桐造成消磨,因此一直替她扛着。
“既然找到突破口了就赶紧去做,”何铸邦今天专跟桌子过不去,他一巴掌拍在堆叠的文件上, “还杵在这儿等嫌疑人自首呢?!”
“杨谦南妻子的失踪一直没有立案, 也不归市局管,我怕程序上会有问题。”粟桐这会儿垂着脑袋老实巴交,“需要支队长帮忙。”
何铸邦近几年想起来要养生就是因为年轻时火气太大, 有点伤肝, 查出肝硬化后就一直和善待人,有些刚进市局的年轻人都当何铸邦好说话, 但粟桐不一样,她可是清楚知道何铸邦发起火来多吓人……
当年老何还是刑侦大队的队长, 因为嫌疑人从眼皮子底下跑了,实在气不过, 连续三天只睡了两个多小时,吃饭都要紧着打瞌睡,硬是把嫌疑人围追堵截到崩溃,进看守所跟回家一样高兴。
粟桐也知道最近支队里有多忙,穆小枣这会儿还被停了职,她何叔估计在心里已经念叨了一百遍的“气大伤身”,这会儿再压上任何一根稻草,都有可能导致火山爆发。
尽管如此,在穆小枣这件事上粟桐丝毫没有反省的意思,杨谦南最后说得那几句话实在太有攻击性,完全是犯罪征兆,当然,警察办案不同于侦探小说,后者光靠推理就可以胡来,而杨谦南的袭警刚好提供了调查他的理由……
穆小枣明明可以一招撂倒杨谦南,却偏让他出了血,这会儿又要包扎又要验伤,一件普通的袭警正当防卫案,只要出血就会变得复杂,越复杂留给粟桐的时间也就越多。
思及此处,粟桐有些感动,她当着何铸邦的面开小差,勾了下穆小枣的手背,小声道,“谢谢啊。”
穆小枣往后退了半步。
粟桐:“……啧。”
“你给我正经点!”何铸邦又敲了敲桌沿,“程序这边不用担心,我会安排好,你只管给我好好查案,要是再出什么幺蛾子,我就把刑侦一大队推出去示众。”
“好嘞,”粟桐陡然来了精神,“我尽量四五天之内出个结果,要不立军令状?”